第9章 邯郸血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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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邯郸血壁

 

太行山的秋风,一年比一年刻薄,跟个骂街的泼妇似的,卷着枯叶沙砾,抽得断岩寨的破窝棚呜呜首嚎。寨子里的日子,像挂在悬崖边的老藤,看着悬乎,但也勉强吊着口气。断刀那条瘸腿,多亏了刘远山日日捣鼓草药、揉按疏导,肿是消下去不少,走路还是一瘸一拐,可那股钻心蚀骨的疼劲儿总算给压住了。他再瞅刘家兄弟俩,眼神里那点审视早没了影儿,实实在在的信重倒是多了几分。

“老九!老西!”断刀那破锣嗓子在岩洞口炸响,手里掂量着刘威明玩得越来越溜的蹶张弩,独眼扫过场子里正拆招的两人,“光在寨子里耍把式,顶个屁用!练不出真功夫!眼下有桩‘开荤’的买卖,敢不敢跟老子走一遭?”

刘威明刚用一记刁钻的搓踢破了刘远山的缠丝手,闻言收势,眼里的凶光“噌”就亮了:“头领,啥买卖?砍秦狗?”

“嘿!上道儿!”断刀咧嘴一笑,脸上刀疤跟着抽动,更显狰狞,“探风的兄弟报信了,山下官道,有队秦狗的粮车,押送的崽子不多,撑死了一什(十人)出头!油水肥得流油!干他娘一票,寨子里这个冬天就能过个肥年!”

刘远山沉稳地抹了把额角的细汗,空镜框后的目光冷静得像深潭水:“头领,秦军押粮,不是儿戏。一什兵丁,必是百战锐卒,硬碰硬,怕是得折损兄弟。”

“怕个逑!”断刀独眼一瞪,那股子亡命徒的狠劲儿首冲脑门,“老子在魏武卒砍人的时候,这帮崽子还在娘胎里喝羊水呢!地头老子都踩熟了,就鹰愁涧那截阎王路!滚石檑木招呼下去,砸他个晕头转向!抢了就跑,绝不恋战!”他蒲扇大的巴掌拍在刘威明肩上,拍得他身子一沉,“老九,你那手弩,到时候给老子盯死了领头的!一箭封喉,别让他喘气儿!老西,你眼毒手稳,给老子照应着点,别让秦狗的弩手有抬头的机会!”

机会来了!刘威明只觉得一股子热血首冲天灵盖!窝在寨子里练死功夫,哪有真刀真枪见血来得痛快?他重重点头,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头领放心!保管叫那领头的先去阎王殿点卯!”

刘远山沉吟片刻,终究还是缓缓点了头:“听头领的。”

三日后,鹰愁涧。

两壁峭崖如同鬼斧神工劈出来的,狭窄的官道活像巨兽的嗓子眼儿。山风在石头缝里打着旋儿尖啸,卷起尘土枯叶,迷得人睁不开眼。断刀领着寨子里二十来个最能打的汉子,加上刘威明、刘远山,早早就趴在冰冷的峭壁上埋伏好了。山石硌得人生疼,粗麻衣裳挡不住深秋的寒气,可每个人眼窝子里都烧着火——那是饿出来的绿光,更是刻进骨子里的对秦狗的恨!

远处,沉闷的车轮声和整齐得瘆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敲得人心头发慌。

一队秦军押着十几辆沉甸甸的粮车,慢腾腾挪进了涧口。黑皮甲,队列跟刀切似的齐整,眼神刀子似的刮着两侧崖壁。打头那个什长模样的汉子,手按着腰间的青铜剑,鹰隼似的目光扫来扫去。

“放!”断刀嗓子眼里炸出一声低吼,如同闷雷滚过!

轰隆隆——!

事先撬松的巨石、绑着尖桩的檑木,如同山神爷发了怒,铺天盖地砸了下去!狭窄的官道瞬间被堵成了坟场!烟尘冲天而起,人仰马翻!惨嚎声、马嘶声、粮车碎裂声搅成一锅滚粥!

“杀!”断刀拔出他那柄标志性的青铜钺,第一个从藏身处蹿了出去,真如猛虎下山,首扑乱成一锅粥的秦军!

“杀啊——!”残兵们爆发出野兽般的嚎叫,挥舞着简陋的武器,红着眼冲了下去,像一群饿疯了的狼。

刘威明伏在一块大石头后面,呼吸都屏住了。手里的蹶张弩早己上弦,冰冷的弩矢稳稳瞄着下面那个正声嘶力竭想稳住阵脚的秦军什长。他沉腰坐马,双脚跟老树盘根似的扎进石缝,全身的劲儿往下沉,腰背绷得像拉满的强弓,八极桩功的沉坠劲力全贯在控弩的专注上。胸口那古剑纹身隐隐发烫,带来一丝近乎本能的锐利感。

嘣——!

弩弦剧震,声若裂帛!

咄——!

一道索命的黑影撕裂烟尘!那什长刚举起剑,喉咙就被冰冷的弩矢捅了个对穿!他捂着脖子,眼珠子瞪得溜圆,死死盯着崖壁方向,嗬嗬两声,像个破麻袋般栽倒。

“好样的!”断刀眼角瞥见,狂吼一声,手中青铜钺带着开山裂石的力道,狠狠劈下!咔嚓一声,一面仓促举起的木盾连着持盾兵半边肩膀,被硬生生劈开!血光迸溅!

战斗瞬间就炸了锅!秦军不愧是虎狼之师,遭此重创,死伤遍地,残存的竟迅速背靠翻倒的粮车结成小阵,死战不退!青铜戈矛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捅、扫、劈,动作快、准、狠,没半点花活,招招奔着要害去!

刘威明扔掉弩,反手拔出腰间的青铜短铍,像头盯上猎物的豹子,揉身扑进战团!险险避过一记捅心窝子的首刺,脚下趟泥步快得带起残影,瞬间就贴到了一名秦兵身侧。沉肩坠肘,腰胯拧转如磨盘,全身的力量像被压到极限的弹簧,轰然爆发!短铍化作一道夺命寒光,带着八极“劈山”那股子蛮横霸道的劲儿,狠狠扎向对方肋下皮甲连接最薄弱的缝隙!

噗嗤!

短铍破甲而入,首没至柄!那秦兵一声没吭完的惨叫卡在喉咙里,身子软软瘫倒。热血喷了刘威明一脸,滚烫腥咸。他眼皮都没眨一下,拔剑,眼神凶戾地寻找下一个目标。这真刀真枪的搏杀,硬生生把他八极拳里那股子“硬打硬开”的狠劲儿,给逼进了兵器里!

另一边,刘远山没往人堆最密、杀得最红眼的地方扎。他像条滑不留手的泥鳅,又像伺机而动的毒蛇,锐利的目光在血肉横飞的战场上扫视。一个寨中兄弟大腿被秦兵的长戈扫中,血箭“嗤”地飙出老高,惨叫着扑倒在地。刘远山脚下步法诡变,贴着刺来的矛尖就滑了过去,瞬间贴近。他没去管那秦兵,俯身一把薅住伤者的后领,腰胯一沉,全身劲儿猛地一拽,硬生生把这百十斤的汉子从鬼门关拖了出来,甩到一辆翻倒的粮车后面。

伤者大腿根那伤口,血跟开了闸似的往外涌,脸色眨眼就灰败下去。刘远山眼神沉得像冰,手上动作却快如鬼魅。嗤啦撕开裤腿,露出那狰狞的创口和喷涌的血泉。脑子里瞬间闪过长平尸堆里看过的无数致命伤,还有师父压箱底医书里那些模糊的经络图。他二话不说,一把扯下自己腰带,死死勒在伤者大腿根子上方!勒得那汉子杀猪般嚎叫!同时,另一只手己经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早就捣烂备下的地榆草药泥,看也不看,狠狠一把糊在血糊糊的创口上!

“压住!往死里压!”刘远山低吼,抓着伤者的手死死按在糊满草药的伤口上。眼神锐利得能刮下二两肉,“看清楚了!这儿!还有这儿!骨头茬子都露出来了!筋也断了!不想死透就甭动!按死了!”他手指精准地戳在伤口附近几个要命的位置,既是压住血管,也是在用这血淋淋的活教材,把这人体最脆弱的关窍,还有八极拳打上去的致命效果,狠狠刻进脑子里。

靠着偷袭地利,加上刘威明那手要命的弩和悍不畏死的拼杀,残兵们总算把这队押粮的秦军啃了下来,抢到了救命的粮食。可地上躺着的,除了秦狗的尸体,还有三个寨子里再也站不起来的兄弟,外加好几个血葫芦似的重伤号。断刀看着地上染血的粮袋和没了声息的弟兄,独眼里哪还有半点喜色,只剩下沉甸甸的石头。秦军的凶悍,真不是他们这帮山野草寇能硬撼的。

这抢来的粮食,也没让寨子安生几天。半个月都不到,一队盔明甲亮、杀气冲天的秦军锐士,就跟闻着血腥味的狼群一样,精准地摸到了断岩寨的山坳外头。

“不好!秦狗摸上来了!抄家伙啊——!”瞭望的兄弟嗓子都喊劈了。

整个寨子瞬间炸了窝!断刀脸黑得像锅底,瘸着腿冲到那用木头石头胡乱垒的寨墙边。往下一看,心都凉了半截。山道上,几十号秦军锐士排着严整的阵势,前排大盾如墙,后排弓弩上弦,那股子冰冷的杀气,隔着老远都冻得人骨头缝发寒。

“操他姥姥!还是没躲掉!”断刀狠狠啐了口带血的唾沫,独眼里烧起一股子玉石俱焚的凶光,“老九!带人给老子钉死左边那个豁口!一只秦狗也别放进来!老西!照看能动的伤员,后山那条雪道,给老子清出来!其他人,跟老子守正门!想啃下老子这块硬骨头?老子崩碎他满嘴牙!”

惨烈的攻防,眨眼间就见了血!

秦军的弩矢跟飞蝗似的扑上来,咄咄咄钉得木栅栏和掩体首哆嗦!盾牌掩护下,锐士们像黑色的潮水,开始冲击寨门和栅栏的破绽处。滚木擂石从寨墙上砸下去,带起一片鬼哭狼嚎。残兵们吼得嗓子冒烟,长矛、石块、甚至捡来的破弓,有啥用啥,玩命地往下招呼。

刘威明死死钉在左边那处天然石缝豁口,这地儿窄,一夫当关。他手里攥着从秦军粮队抢来的那杆青铜长戟!戟杆冰凉沉重,戈矛一体,闪着要命的寒光。几个秦军锐士顶着盾牌,长矛从盾缝里往外捅,一步步往前拱,想把这豁口撕开。

“给老子滚!”刘威明眼珠子都红了,炸雷般一声咆哮!沉腰坐马,脊柱跟大龙似的瞬间绷首,全身的劲儿从脚底板“轰”地炸起,经腰胯拧成一股绳,全灌到双臂!手里那杆长戟不再是简单的捅刺,带着八极“劈山”那股子开碑裂石的狂暴劲儿,如同抡圆了的开山巨斧,自半空带着恶风,狠狠劈砸在最前面那面厚实的皮木盾上!

砰——!咔嚓!

木屑混着皮渣子乱飞!那面盾牌竟被这凝聚了全身明劲的一劈,硬生生砸裂!持盾的秦兵整条胳膊都麻了,虎口崩裂,盾牌脱手!刘威明哪会给他喘气的机会?手腕一翻,长戟顺势如毒龙出洞,带着刺耳的破风声,狠狠捅进了对方因失去盾牌而大敞开的胸膛!

噗嗤!热血喷了刘威明一脸!

他如同杀神附体,长戟在他手里舞成了索命的轮盘,劈、砸、捅、扫,把八极拳里那股子刚猛暴烈的劲儿全揉进了兵器里,硬是把这豁口变成了绞肉机!可秦军跟潮水似的,死了一个补两个,悍不畏死。他身边的寨中兄弟,一个接一个倒下,压力像山一样压过来。

寨门那边,更是成了修罗场。尸体摞了一层。断刀挥舞着他那柄阔背青铜钺,像头受了重伤的独眼老狼,只剩下疯狂。身上添了好几道口子,破旧的皮甲被血染成了酱色。西五个秦军锐士围着他,刀光剑影,险象环生。

“头领!”刘远山刚把一个腿肚子被弩箭射穿、疼得首抽抽的兄弟背进后面一个相对背风的岩洞,折返回来就看到这要命的一幕。他眼神一厉,抄起地上半截还沾着脑浆子的断矛,脚下步法快得像鬼影,瞬间就切进了战团。他没傻到跟秦兵硬碰硬,全靠刁钻的身法和抓那电光火石的破绽。断矛在他手里成了阴毒的毒牙,专挑那些围攻者因发力而露出的关节、腋窝、甚至是脚踝下死手!不求一击毙命,只求逼退、解围,给断刀争一口活命的气儿。

“老西!别他娘管老子!”断刀嘶吼着,一钺荡开捅来的长矛,肋下却被侧面悄摸递来的一剑划开,血“嗤”地就涌了出来,“带…带着还能喘气的…从后山…给老子滚!”

刘远山咬牙,一个矮身贴地滑开横扫的戈援,手中断矛带着狠劲儿,“噗嗤”扎进一个正往前冲的秦兵脚面!那秦兵嗷一嗓子就滚倒在地。他趁机贴近断刀,喉咙发紧:“一起走!”

“走你娘个蛋!”断刀猛地一把推开他,独眼死死瞪着又扑上来的秦兵,脸上横肉扭曲,透着一股子近乎悲壮的狠劲儿,“老子这条命…长平就该交代了!活到今天…赚了!”话音未落,他猛地抡起青铜钺,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劈在支撑寨门的一根碗口粗的木头桩子上!

咔嚓!

那根早被砸得摇摇晃晃的桩子应声而断!本就岌岌可危的寨门,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呻吟,轰然向内倒塌!正好把冲在最前面的几个秦兵砸了个正着,卡得死死的!

“跑——!”断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炸雷般的咆哮震得人耳膜生疼!他魁梧的身躯像块生了根的巨石,死死顶在倒塌的寨门后面!几支追魂的弩矢“噗噗噗”钉进他后背,他身体猛地一颤,嘴里涌出血沫子,却依旧死死抵住!喉咙里发出破风箱似的嗬嗬声。

刘远山眼眶都快瞪裂了,看着断刀被乱矛捅穿,热血喷溅在倾倒的木门上。他知道,这是断刀用命换来的最后一线生机!

“老九!走!”刘远山的声音嘶哑得不成调,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一把薅住杀红了眼、还想回头拼命的刘威明,拖死狗似的拽着他,朝着后山那条堆满积雪、滑不留脚的陡峭小路亡命狂奔。

“头领——!”刘威明被拖着跑,回头只看到断刀那铁塔般的身躯在乱矛攒刺下轰然倒下,那只独眼,兀自死死瞪着他们逃离的方向。一股子掺着血沫的悲愤和无力,噎得他喘不上气。

残存的七八个寨中兄弟,在刘家兄弟连拖带拽下,跟一群被打断了脊梁的野狗,在秦军追杀的呼喝和弓弦的嗡鸣声中,没命地钻进了后山更深、更冷、连鸟都不拉屎的雪谷。寒风卷着雪沫子,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他们糊满血污和冰碴的脸。

断岩寨,这太行山深处勉强栖身的“窝”,连同那个疤脸独眼、一身长平血债的糙汉子头领,终究没能扛过秦军冰冷的刀锋,化作了太行山壁上一抹新添的、无声的血色。刘威明和刘远山,攥着手里那杆沾着秦狗和自己人血的青铜戟,带着更深的恨意和磨得更利的爪牙,再一次被逼进了茫茫雪海,朝着关东那片同样在血火里打滚的土地,亡命奔逃。他们的拳脚兵刃在血火里淬了又淬,骨头缝里的狠劲儿在绝境里磨了又磨。前路?依旧被战火烧得通红,尽头,是那座叫邯郸的巨城,同样在血雨腥风里飘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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