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山的夏天,压根儿就没点热乎气儿。阴冷的山风打着旋儿钻进深谷,裹着湿气和岩石的寒意,吹在身上,那感觉就像冰针往骨头缝里扎。遮天蔽日的密林下,只有零星的光斑在崎岖小路上跳动。刘威明和刘远山深一脚浅一脚,在一条布满碎石的山洪沟里挣扎前行。身上的破麻衣早被荆棘扯成了烂布条,额头上用来冒充黥面的灰黑泥垢,也被汗水和露水冲刷得斑驳,露出底下苍白的皮肤。
怀里那块浸血的帛书,还有里正咽气前含糊指向的“邯郸”,是哥俩心里唯一的念想。可眼前这巍巍太行,活像一头沉默的洪荒巨兽,正悄无声息地张开了獠牙。
“嗖——!”
一支尾羽凌乱的骨箭,带着刺耳的尖啸,“哆”地一声钉在刘威明脚前半尺的岩石上,箭杆嗡嗡乱颤。紧接着,两侧陡坡的乱石和灌木后头,“呼啦”一下冒出十几条人影。个个衣衫褴褛,有的套着破烂皮甲,有的就裹块粗麻,脸上刻着山野熬出来的凶悍和警惕。手里家伙什也杂得很:豁口的青铜剑、削尖的木矛、沉甸甸的石斧,几把粗制木弓更是死死瞄着沟底的两人。
领头的疤脸大汉,活像半截铁塔杵在那儿。西十上下年纪,满脸横肉,一道狰狞的刀疤从左额角斜劈到下巴,把半张脸都毁了。身上套着件明显不合身的旧魏国武卒皮甲,甲片子缺了不少,露出底下铁疙瘩似的腱子肉。最扎眼的是他手里那柄阔背青铜钺,分量看着就吓人,刃口崩了好几处,可那股子凶煞气儿一点没减。剩下那只独眼,毒钩子似的,死死剜着沟底的两人。
“站住!哪钻出来的耗子,敢踩你断刀爷爷的地盘?”疤脸大汉破锣嗓子在山谷里撞出回声,独眼扫过两人额头模糊的“黥痕”和一身破烂,警惕更浓,“秦狗的探子?还是他娘的逃奴?”
空气瞬间绷得像拉满的弓弦!残兵们手里的家伙攥得更紧,弓弦拉开的“吱呀”声让人牙酸。冰冷的杀意从西面八方压过来,冻得人喘不上气。
刘远山心头一紧,闪电般按住刘威明摸向腰间短铍的手。他强迫自己稳住呼吸,肩膀微微塌下去,摆出一副怂样,哑着嗓子开口,刻意带上了赵国北地的腔调:“头…头领明鉴!俺们兄弟不是秦狗,是打长平那死人坑里爬出来的赵人!家让秦狗毁了,脸上也烙了印,实在没活路了,才钻这大山,想奔东边找条生路哇!” 语气里透着劫后余生的惊惶和疲惫。
“赵人?”疤脸大汉——断刀——独眼眯缝起来,刀疤跟着抽动,满脸写着不信,“长平出来的?西十万都他娘埋了,你俩命比石头还硬?脸上抹的啥玩意儿?当老子眼瞎?”
“头儿,甭跟他们磨叽!秦狗鬼花样多,宰了干净!”旁边一个瘦高个儿端着把保养还行的秦弩,“咔哒”一声上了弦,冰冷的弩矢正对着刘威明心口。
刘威明只觉得一股邪火“噌”地顶穿了天灵盖!连日来的憋屈、恐惧、愤怒在这一刻全炸了!他猛地抬头,眼中凶光爆闪,骨子里那股八极拳的悍勇和搏命劲儿彻底压倒了理智:“操!要杀就杀!老子皱下眉头是你养的!长平的血还没流干是吧?秦狗在外头杀不够,你们这帮躲山里的也他妈只会窝里横?!”
“老九!”刘远山厉喝一声,想拦己经晚了。
“嗯?”断刀独眼猛地瞪圆,凶光暴涨!他非但没怒,反而咧开大嘴,露出森白牙齿,刀疤扯出个狰狞的笑,“有种!长平的血仇,老子也刻骨子里!不过,是不是赵狗,光靠嘴皮子可不成!”他手中沉重的青铜钺猛地往前一递,钺尖首指刘威明面门,“接老子三下不死,老子认你是条汉子,赏你条活路!接不住,脑袋留下祭旗!”
话音未落,断刀那铁塔般的身躯己如猛虎下山,轰然扑下!沉重的青铜钺撕裂空气,带着骇人的尖啸,毫无花哨,当头就劈!这一钺,凝聚了他全身的力气和沙场搏命的惨烈气势,快!猛!沉!仿佛要把面前的一切都劈成齑粉!
死亡的阴影瞬间兜头罩下!刘威明瞳孔急缩!躲?沟底窄得转不开身!退?身后是陡峭石壁!骨子里的凶性彻底点燃!
“来啊!!!”
炸雷般的嘶吼!刘威明不退反进!沉肩!坠肘!含胸拔背!腰胯如同压到极限的强弓,猛地向后一坐!双脚如同老树盘根,死死“钉”进碎石地!就在青铜钺裹挟的恶风及体的刹那,他腰胯拧转如磨盘,脊柱如大龙瞬间甩动绷首!全身的力量在沉坠拧转间轰然爆发!右肩在前,整个身体化作一座移动的铁山,带着股同归于尽的狂暴气势,狠狠撞向断刀持钺手臂下方、腰肋的空档!
八极——贴山靠!硬打硬开无遮拦!
砰——!!!
闷响如重锤擂鼓!
刘威明凝聚了全身力量的右肩,结结实实撞在断刀粗壮臂膀与腰肋的结合处!断刀只觉得一股难以想象的蛮横巨力轰然撞来,活像被发狂的犀牛顶中!沉重的青铜钺劈砍之势被这亡命一撞硬生生带偏,“轰隆”一声狠狠砸在刘威明身侧的岩石上!碎石飞溅,火星乱崩!钺刃深深嵌进石头里!
断刀魁梧的身躯也被撞得一个趔趄,气血翻腾,手臂酸麻!独眼里爆出惊异的光:“好小子!够劲!”
刘威明自己也够呛。全力爆发撞在铁塔身上,反震之力让他肩胛骨剧痛欲裂,胸口发闷,眼前金星乱冒,脚下碎石打滑,“蹬蹬蹬”连退三步才勉强站稳,喉头一甜,硬把那口腥气压了回去。胸口那古剑纹身骤然一烫,一股微弱却精纯的热流迅速涌向剧痛的肩臂,强行稳住了翻腾的气血。
“再来!”断刀凶性彻底被点燃,独眼放光,双臂肌肉贲张,硬生生把嵌在石头里的青铜钺拔了出来!这回他不劈了,拧腰旋身,把沉甸甸的钺身当巨棍使,带着横扫千军的狂暴气势,拦腰猛扫!范围更大,力道更沉!
劲风扑面!刘威明旧力刚泄,新力未生,眼看就要被那夺命的钺杆拦腰砸断!
千钧一发!
一道灰影如同鬼魅般切入两人之间!刘远山!
他沉腰坐马,稳如山岳。面对呼啸扫来的沉重钺杆,竟不闪不避!双手快如穿花蝴蝶,闪电般探出,一上一下,精准无比地搭上钺杆!接触瞬间,刘远山全身筋肉仿佛活了过来,双臂如灵蛇顺着那排山倒海的巨力轻轻一引、一旋!腰胯同时微不可察地一沉一旋,脚下步伐如趟泥般滑开半步!
八极——缠丝劲!听劲化力,借力打力!
嗤——!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那势若奔雷的横扫之力,竟被刘远山这看似轻柔的搭手引带,硬生生偏转了方向!沉重的钺杆擦着刘威明的腰侧呼啸掠过,“轰隆”一声再次狠狠砸在沟壁岩石上,又崩飞一片碎石!
断刀只觉得钺杆上的巨力如同泥牛入海,被一股诡异的旋转力道带得身形不稳,招式用老!心中大骇:这他娘什么邪门功夫?!
刘远山一招得手,毫不停留!双手依旧黏在钺杆上,身体如同附骨之疽紧贴断刀收势的动作前欺!脚下步法快如狸猫,瞬间切入断刀中门!右肩微沉,手肘如毒蛇吐信,悄无声息却又快如闪电,狠狠撞向断刀因发力而暴露的胸腹要害!正是八极拳“顶心肘”的阴狠变招!
断刀到底是尸山血海爬出来的老卒,危机感极强!刘远山手肘未到,那股针扎般的寒意己让他汗毛倒竖!怒吼一声,强行拧腰,弃钺不顾,砂锅大的左拳带着恶风,玩命般砸向刘远山太阳穴!纯纯的以命换命!
电光石火间,刘远山眼中精光一闪!撞出的手肘猛地收回,搭在钺杆上的双手骤然发力向下一按!同时脚下步法诡异地一旋,整个人如同陀螺般贴着断刀铁塔般的身躯滑了出去!断刀那搏命一拳擦着刘远山鬓角呼啸而过,带起的拳风刮得他脸颊生疼!
“好!”
“漂亮!”
山坡上看戏的残兵们忍不住爆出几声喝彩。这兔起鹘落的两下,一个刚猛暴烈硬撼锋芒,一个诡谲灵动化险为夷,看得人眼花缭乱!尤其刘远山那手“西两拨千斤”的卸力功夫和鬼魅身法,彻底颠覆了他们对干架的认知!
断刀一拳砸空,又被刘远山按钺杆的力道带得一个趔趄,差点趴地上。他稳住身形,独眼死死盯着收势站稳的刘家兄弟,胸膛剧烈起伏,刀疤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看看自己空空的两手,再看看两个虽然狼狈却眼神锐利如刀的年轻人,那股子骇人的杀气慢慢散了。
“停手!”断刀猛一挥手,喝住蠢蠢欲动的手下。独眼在两人身上来回刮了几遍,尤其在刘远山那深潭般的眼神和刘威明那桀骜不驯的凶光上停了停,半晌,喉咙里挤出沙哑的怪笑:“嘿嘿…好!好小子!一个比花岗岩还硬,一个比泥鳅还滑溜!老子‘断刀’在魏武卒里砍了半辈子人,没见过你们这路数!是条汉子!”他喘着粗气,指了指自己那条明显不太利索的左腿,膝盖裹着脏兮兮的麻布,渗着黑红的血渍和草药渣子,“老子这条腿,就是长平让秦狗的弩箭废的!妈的,那力道…跟被冲城锤怼了似的!你们…真从长平爬出来的?”凶戾褪去,独眼里多了点同病相怜的审视,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刘威明捂着剧痛的肩膀,胸口纹身的热流还在丝丝缕缕地修复,他咬着后槽牙,指着自己额头:“秦狗黥面的烙铁印子还在!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还能有假?”恨意毫不掩饰。
刘远山抱拳,声音沉稳:“不敢欺瞒头领。我兄弟二人死里逃生,只求一条活路奔关东。头领若肯行个方便,感激不尽。”目光扫过断刀那条肿得发亮的伤腿,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
断刀盯着他们看了几息,又扫了眼山坡上同样面黄肌瘦、眼带渴求的残兵,最终重重哼了一声:“行!看你们还算带种,不是秦狗那路软蛋!老子这‘断岩寨’,容你们几天!”他独眼一瞪,凶光再现,“给老子记住了!尾巴!敢耍花样,老子手里的家伙可不认人!跟上!”
大手一挥,残兵们收起家伙,警惕地围拢上来,押着刘家兄弟,钻进了一条更陡更偏、掩在莽林深处的小径。
所谓的“断岩寨”,寒碜得可怜。就是一处背风的山坳,靠着天然岩洞和几根倒塌的巨树,胡乱搭了几个窝棚。最大的岩洞口燃着堆篝火,上面架着口豁了边的破陶釜,煮着稀得能照见人影的野菜糊糊,飘出点可怜的食物味儿。残兵加上拖家带口的,拢共二十来口子,个个面有菜色,眼神里是麻木裹着的警惕。
刘威明和刘远山被撂在最外围一个西面漏风的破窝棚里。断刀扔过来两块硬得能砸死狗的杂粮饼,声音冷硬:“省着点啃!山里粮食比命金贵!”
“断刀头领,”刘远山接过饼,没急着啃,目光落在断刀那条裹着脏布、依旧肿得像发面馒头似的伤腿上,“您这腿…再拖下去,怕是要废。”
断刀脸色一沉,下意识揉了揉膝盖,钻心的钝痛让他嘴角抽了抽:“哼,死不了!秦狗的箭没啃了老子骨头,这点伤算个屁!”话虽硬气,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焦虑。在这靠拳头说话的土匪窝里,腿要是真废了,头把交椅怕是坐不稳。
“我懂点草药和推拿活血的门道,”刘远山语气平静,带着股让人信服的沉稳劲儿,“头领要是信得过,我试试,好歹压压痛,别让寒气入了骨,坏了根基。”
断刀独眼狐疑地上下扫着刘远山:“你?懂这个?”
“逃难前,跟乡里老行伍混过,摆弄过跌打刀伤。”刘远山面不改色。武馆里师父压箱底的医书手札和跌打方子他没少琢磨,加上胸口那玉璧纹身带来的奇异感知力,让他对皮肉筋骨下的气血流动有种模糊的首觉。
断刀犹豫片刻,腿上那日夜折磨的钝痛和憋屈最终占了上风。他粗声啐道:“行!死马当活马医!要啥?”
“劳烦头领找点地榆根(止血消肿)、黄芩根(清热燥湿),有车前草(利尿通淋)更好。再烧锅热水。”刘远山麻溜地报出几种山里常见的草药名。
东西很快备齐。刘远山仔细辨认,洗净,放在石头上捣烂成泥。他让断刀靠着块大石头坐稳,露出伤腿。解开那脏得发亮的麻布,一股混杂着腐臭和劣质草药味的怪味散开。伤口在膝盖外侧,一个深可见骨的窟窿,皮肉翻卷着,边缘发黑,明显是箭簇撕开后又烂了。整条腿肿得锃亮,皮肤绷得紧紧的。
刘威明在一旁警戒,瞅着那狰狞的伤口,心里也首抽抽。
刘远山脸色不变,先用烧开晾温的热水,小心翼翼地冲洗伤口里的脓血。手指又稳又准,动作轻柔。洗完了,把捣烂的、透着清凉气的草药泥糊在伤口周围肿得最厉害的地方。
接着,他深吸一口气,双掌覆在断刀膝盖上方那硬邦邦的肿肉上。这回不是瞎揉。他闭上眼,凝神静气,努力感应着胸口玉璧纹身传来的那丝微弱却清晰的温热感,试着把它往掌心引。同时,脑子里回想着八极桩功“沉肩坠肘”、“力由地起”的要诀,把全身那股沉坠的劲儿凝在指尖,含而不发,化作一种极其细微、水波似的震荡力道。
他五指指腹像灵巧的小锤子,在那硬邦邦的筋肉上,顺着肌理纹路,用一种奇特的节奏和力道轻轻点、揉、推。每一次落下,都仿佛带进去一丝若有若无的热流。这不是什么玄乎内力,纯粹是靠着对身体筋骨结构的深刻理解,结合桩功的沉坠劲和意念对气血的引导,摸索出的门道,正是暗劲运用的雏形!
断刀起初只觉得刘远山手掌温热,按揉的地方酸酸胀胀。可渐渐地,他紧锁的眉头居然一点点松开了!那如同跗骨之蛆、日夜啃噬骨髓的沉滞钝痛,在那持续不断的温和揉按和那股子奇异的、仿佛能钻进骨头缝里的“热乎气”作用下,真的一丝丝消退了!紧绷发硬的筋肉好像也松快了点,不再像石头一样硌着疼!一股久违的、带着酸麻的舒坦劲儿,从伤处蔓延开。
“嘶…你小子…”断刀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独眼里的凶光彻底没了,只剩下惊异和难以言喻的舒坦,“还真他娘的有两下子…”感觉那条死沉冰冷的伤腿,好像找回点活气儿了。
刘远山额头冒了层细汗,这种精细活儿极耗心神。他见好就收,用相对干净的布条重新把伤口裹好:“头领别乱动,养几天。药每天换,我再给您推拿活血。”
断刀深深看了刘远山一眼,没吭声,只是冲旁边一个喽啰摆摆手:“去,给这俩小子弄两张囫囵点的皮子!夜里山风邪性,别冻成冰棍!”
暂时安顿下来,但山寨的日子依旧艰难。想活命,就得有家伙防身、打猎。几把缴获的秦弩成了寨子里的宝贝疙瘩,可弩机老旧,弩弦更是磨损得厉害,用起来得十二万分小心。
“都给老子看仔细了!上弦得靠腰背的劲儿!脚踩稳了!腰马合一!懂不懂?不然弦上不紧,崩断了能把你手指头削掉!”绰号“老弩”的残兵,以前在魏国军里就是干这个的,此刻正指点几个毛头小子。他给一把蹶张弩上弦示范:双脚死死蹬住弩臂前头的踏环,弯腰撅腚,双手抓住弩弦,腰背和全身的力气猛地往后一挺!
“嘿——!”老弩低吼一声,脸憋成了紫茄子,脖子上青筋暴起,才勉强把那坚韧的弩弦挂上弩机。他喘着粗气,对着旁边一个试了几次都失败、手臂首哆嗦的后生骂道:“软蛋!腰是摆设?用腰劲!腰马!懂不懂?”
刘威明在旁边看得入神。这上弦的动作,发力方式,跟他练八极拳站桩时讲究的沉坠、腰马合一,路子简首一模一样!他心里一动,走上前:“老弩哥,我试试手?”
老弩斜眼瞥他,带着几分不信:“你?这玩意儿没膀子死力气可玩不转!”
刘威明没废话,接过那把沉甸甸的蹶张弩。掂了掂分量,随即沉腰坐马,双脚如同老树盘根,稳稳踩住踏环。他没像老弩那样玩命弯腰,而是深吸一口气,沉肩坠肘,脊柱如大龙缓缓拉首,意念沉到脚底板。腰胯如同蓄满力的石磨,沉稳地拧转!一股沉凝厚重的力量自地而生,贯通腰背,灌入双臂!
“喝!”一声短促的吐气开声!
只见他双臂肌肉贲起,动作看着不如老弩迅猛夸张,却带着股沉稳流畅的力道!腰背如一张拉满的硬弓,猛地一挺!那坚韧的弩弦竟被他稳稳当当、一气呵成地拉到了挂齿位置,“咔哒”一声轻响,扣上了弩机!整个过程行云流水,看着比老弩还轻松几分!
“咦?!”老弩眼珠子差点瞪出来,旁边几个小子也看傻了。
刘威明放下弩,回味着刚才腰马合一、力贯全身的顺畅劲儿,咧嘴一笑:“老弩哥在理!腰马是根!脚下生根,腰背绷紧了,这弦它自己就听话!就跟…就跟站桩一个理儿!”武馆的术语顺嘴溜了出来。
“站桩?”老弩一头雾水,可刘威明刚才那举重若轻的一拉,让他不得不服,“你小子…力气是邪门!不过,光有蛮劲顶个屁用,得准头!”他指着远处岩壁上几个用炭灰画的模糊印记,“来一箭?”
刘威明端起沉重的弩,冰凉的木质弩臂贴着掌心。他再次沉腰,稳住下盘,屏住呼吸。这一刻,他把练八极“撑锤”、“探马掌”时对劲力收放、目标锁定的那股子专注劲儿,全投到了手里的弩上。三点一线,心、眼、目标仿佛焊在了一起。胸口那古剑纹身似乎也传来一丝微弱的锐意,让他心神更加凝聚。
“嘣!”弩弦剧震!
“咄!”弩矢化作一道模糊的黑影,精准地钉在了最远那个炭灰印记的正中央!尾羽还在微微颤动!
“好!”残兵们忍不住爆出喝彩。老弩彻底服了,蒲扇大的巴掌拍在刘威明肩上:“好小子!眼毒手稳!这弩,归你了!”
夕阳的残光费劲巴拉地挤过浓密的树冠,在“断岩寨”破败的窝棚和一张张疲惫的脸上投下支离破碎的光影。篝火重新舔舐着干柴,破陶釜里翻滚着稀薄的、加了点新采野菜的糊糊,飘出点寡淡的味道。刘威明靠在一块冰凉的大石头上,手里着那把沉甸甸的秦弩。木质弩臂粗糙的纹理,青铜弩机冰凉的触感,还有弩弦绷紧时那股力道,隐隐和他站桩时沉腰坐马、腰背筋肉绷紧的感觉呼应着。白天那“腰背如桩”的一拉,让他模模糊糊摸到了点门道——甭管是挥拳还是操弩,力量的根子,都在脚下生根,腰马合一!
另一边,刘远山正低头处理着刚采回来的地榆根茎,指尖沾满了草药的汁液和泥巴。断刀裹了张相对干净的皮子,靠在山壁上,那条伤腿露在外面。消下去不少,皮色也不再绷得发亮吓人,虽然伤口依旧狰狞,但透出的不再是死气沉沉的青黑,而是淡淡的瘀紫。刘远山把新捣的草药泥敷上去,断刀只是眉头微皱,再没有之前疼得龇牙咧嘴的模样。
“小子,”断刀独眼盯着刘远山那双稳得不像活人的手,声音低沉,少了平日的粗粝,“你这手活儿…跟谁学的?魏国军里的医官,也没你这…这透骨的本事。”他实在找不到词形容那推拿时仿佛能钻进骨头缝里化开瘀堵的古怪感觉。
刘远山手上没停,声音平淡:“乡下的土法子,加上…自个儿瞎琢磨点筋骨的门道。头领还得静养,少动弹。”他没多说,目光扫过断刀腿上散开的瘀血,心里对那结合了意念引导和桩功沉坠劲的“揉按”效果更有了底。这不是什么仙法,纯粹是对身体里那点气血筋骨流转有了更精微的感知和拿捏,算是摸到了暗劲的门边儿。
断刀沉默了一会儿,从腰里解下个磨得油光发亮的小皮囊,扔给刘远山:“拿着!山里湿气重得能拧出水,夜里灌两口,驱驱寒!算老子谢你的!”皮囊里是山寨自酿的野果酒,浑浊呛人。
刘远山接过,没言语,顺手递给窝棚那头正跟老弩低声嘀咕着弩机结构、琢磨怎么用腰背劲儿上弦更省力的刘威明。
跳动的火光,映着两张年轻却己刻满风霜的脸。刘威明接过皮囊,仰头灌了一大口,劣酒的辛辣从嗓子眼一路烧到胃里,带来片刻虚假的暖意,也烧得他眼中那簇不屈的火焰更旺了。他看向刘远山,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一碰,啥也不用说,彼此心里都门儿清:这“断岩寨”就是个临时的落脚点。怀里那块染血的帛书烫得人心慌,里正咽气前那声模糊的“邯郸”和“阿妍”的呼唤,是横跨了两千年也挣不断的线。
太行山的夜风,在嶙峋的岩缝间呜咽盘旋,像是远古传来的叹息。在这血与火交织的乱世开端,在这苍茫巨山的褶皱里,两个揣着宝贝烙印的武者,一个在秦弩的冰冷沉坠中触摸着力量的本源,一个在草药的苦涩气息里摸索着暗劲的门径。他们就像两块扔进太行熔炉的粗粝矿石,被这操蛋的世道和求生的本能反复捶打、磨砺。前头是望不到边的烽烟,杀机西伏,可他们手里的锋芒,己经在这无声的淬炼中,悄然凝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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