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不是死亡的沉沦，而是业火焚尽生命后残留的余温，一种空洞的灼烫感。
意识像沉在滚烫灰烬底层的火星，微弱，却未被彻底熄灭。
无边的黑暗包裹着他，但这一次，黑暗有了轮廓——是不断崩塌的巨岩，是断裂呻吟的青铜根须，是弥漫着硫磺与焦糊恶臭的浑浊空气。
迦南寺的地脉核心，正在他身下发出垂死的哀嚎。
明澈没有“看”，而是“感觉”到了这一切。
他的身体早己失去知觉，如同一堆被烈焰舔舐过的焦炭，散落在业火焚烧出的巨大孔洞边缘。
那条作为业力节点、点燃红莲的右腿，此刻只剩下半截扭曲漆黑的焦骨，末端还残留着几缕暗红与月白交织的微弱火星，在崩塌激起的烟尘中明灭不定，如同风中的残烛。
每一次大地的剧烈抽搐，都让他残存的意识碎片随之震荡。
业火尖锥刺入地脉祭坛核心带来的反馈，如同濒死巨兽的脉搏，透过烧穿的大地孔洞，沉重地撞击着他近乎虚无的存在。
祭坛在燃烧！他能“听”到无数青铜根须在业火中扭曲断裂的刺耳呻吟，能“嗅”到暗金经文被焚毁时散发的、如同烧灼灵魂的恶臭黑烟！
成了……吗？
这个念头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只激起一丝微弱的涟漪，随即被更深的冰冷吞没。
代价……太大了。
他残存的感知艰难地、如同蜗牛爬行般，向身侧不远处延伸。
在那里。
素尘。
她静静地侧卧在布满碎石与灰烬的地面上，离他只有几步之遥，却如同隔着一道无法跨越的深渊。
业火焚烧时狂暴的气流，将她推到了这里。
她身上残破的衣衫沾染了更多污秽，苍白的脸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石粉。
那双琉璃般的月眸，空洞地睁着，倒映着上方不断坠落碎石烟尘的混乱穹顶，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非人的、冰冷的澄澈。
眉心那枚燃烧的骨笔印记，此刻只剩下一个淡淡的、焦黑的凹痕，如同被火钳烙下的丑陋疤痕。
周身流淌的月晕微弱而稳定，不再沸腾挣扎，却散发着一种更令人心悸的、彻底剥离了人性的绝对冰冷。
她体内，属于“素尘”的那点灵光，在湮灭空间、承受反噬后，如同燃尽的灯芯，彻底熄灭了。
此刻占据这具躯壳的，是纯粹的、被觉空污染掌控的月魄意志。
一件完美的、冰冷的武器。
一股比业火焚身更甚万倍的绝望，如同冰锥，狠狠凿穿了明澈残存的意识。
他最后的疯狂，换来的是她永恒的沉沦。
就在这时——
“轰隆——！！！”
大地深处传来一声前所未有的、如同星辰内核爆裂的恐怖巨响！
整个地脉迷宫在这一声巨响中疯狂地向上拱起、撕裂！
无数条粗壮如虬龙的青铜根须被巨大的力量从岩层中硬生生扯断、抛飞！
断口处喷溅出粘稠腥臭的暗金“血液”，如同垂死巨兽喷吐的污秽！
业火！
焚穿了祭坛核心！
一股无法形容的、混合着无尽怨念解脱的悲鸣、业力枷锁崩断的尖啸、以及某种庞大存在核心被摧毁后释放出的、混乱狂暴的湮灭洪流，如同积蓄了万年的火山，从明澈身下那个业火焚烧出的巨大孔洞中，轰然喷发出来！
“呼——！！！”
粘稠的、灰黑色的洪流冲天而起！
那不是岩浆，而是被业火焚尽的高僧遗骸残渣、被摧毁的青铜根须碎片、以及无数被焚烧净化后残留的、最精纯也最污秽的业力残渣混合而成的……毁灭风暴！
风暴所过之处，空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坚固的岩壁如同酥脆的饼干般被层层剥离、粉碎、卷入洪流！
洪流的边缘，无数扭曲哀嚎的怨灵虚影在灰黑色的浊流中沉浮、湮灭，那是被祭坛囚禁、榨取了千百年的残魂，在最终解脱时刻发出的最后悲鸣！
明澈那堆焦炭般的残躯，首当其冲！
“噗！”
如同被无形的亿万根钢针同时贯穿！
那灰黑色的洪流带着焚毁祭坛后的狂暴余威和业力残渣的侵蚀性，狠狠冲刷过他的身体！
早己碳化的皮肤、的焦骨，在这洪流的冲击下，如同风化的沙雕般，无声地剥离、粉碎、化为更细小的尘埃，被洪流裹挟着冲向上方！
剧痛？
不，那早己超越了痛的范畴。
是一种存在本身被强行分解、被抹除的终极虚无感！
他的意识碎片在这分解的洪流中疯狂闪烁、明灭，如同暴雨中的烛火，随时会彻底消散！
“咔嚓…咔嚓…”
细微却清晰的碎裂声，从他仅存的、紧攥着那撮引燃业火的灰烬的左臂处传来。
那条手臂，在洪流的冲刷下，正从指尖开始，寸寸化为飞灰！
那撮灰烬，暴露在毁灭性的洪流中，边缘残留的最后一点暗红火星，如同风中残烛，疯狂摇曳！
就在这左臂即将彻底化为乌有、意识碎片即将被洪流彻底冲散的亿万分之一刹那——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的共鸣波动，猛地从即将消散的左臂灰烬中爆发！
这股波动并非对抗洪流，而是……牵引！
目标，赫然是灰黑色洪流中，那些同样被冲刷出来、闪烁着微弱金光的……宿尘微粒！
无数细小的金色尘粒，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瞬间脱离了狂暴的洪流轨迹，无视了空间的混乱，如同百川归海，疯狂地涌向明澈那即将化为飞灰的左臂，涌向那撮摇曳着最后火星的灰烬！
每一粒金尘的融入，都让那撮灰烬的“呼吸”感强盛一分！
那点暗红的火星也随之明亮一丝！
而洪流对左臂的分解侵蚀，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金尘汇聚，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凝滞！
业力……宿尘……
焚毁祭坛……业力枷锁崩断……这些被释放的宿尘……竟本能地涌向点燃业火、焚毁祭坛的源头？
涌向这残留的、蕴含着他生命印记与焚灭因果之力的……灰烬？
一个荒谬却又无比契合“业归处”指引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明澈即将溃散的意识！
灰烬……是余烬，亦是……新的容器？
承载这些……无主宿尘的……灯盏？
没有时间思考！
本能，或者说，残存意志的最后疯狂，驱动着他！
他仅存的、还未完全化为飞灰的左臂，猛地向内一收！
用尽这具残骸最后一点凝聚的力量，将掌心那撮吸收了无数金色宿尘微粒、火星骤然明亮的灰烬，狠狠……按向了自己胸口——那唯一还未被洪流完全摧毁、紧贴着最后一点生命核心的位置！
“噗！”
灰烬混合着滚烫的金尘，狠狠烙印在焦黑的胸骨之上！
“滋啦——！”
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朽木上！
一股混合着焚灭、净化与新生般奇异痛楚的能量，瞬间贯穿了他即将消散的意识！
“呃啊——！！！”
一声无声的灵魂尖啸在他意识深处炸开！
那点被他按入胸口的灰烬，在吸收了无数无主宿尘、接触到他生命核心烙印的瞬间，猛地向内坍缩！
所有的金尘、火星、灰烬的余温、月魄的残力、焚灭的意志……都被强行压缩、融合！
一点极其微弱、却凝练到不可思议的……灯火，在他焦黑碳化的胸腔深处，猛地……点亮了！
灯火的光，呈现出一种混沌的灰金色泽。
核心是焚烧业力的暗金余烬，外层包裹着无数细密流转、如同星沙般的金色宿尘微粒，最边缘则萦绕着一丝清冷的月白残辉。
它静静燃烧着，散发着一种非生非死、焚尽因果却又承载业力的诡异气息。
业火焚身，点燃了这盏灯。
祭坛崩毁，释放的宿尘，成了这盏灯的……灯油！
这盏灰烬与宿尘点燃的灯，亮起的刹那——
“嗡……”
一股无形的、带着奇异安抚与牵引力量的波动，以灯火为中心，悄然扩散开！
那冲刷着他残躯、狂暴无比的灰黑色毁灭洪流，在接触到这股波动的瞬间，竟如同被驯服的怒涛，狂暴的冲击力骤然减弱！
无数在洪流中沉浮哀嚎、即将彻底湮灭的怨灵虚影，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拂过，扭曲痛苦的面容竟出现了一瞬间的平和，随即化为点点微弱的金光，被那灰金色的灯火散发出的波动轻柔地牵引、吸收！
灯火的光芒，极其微弱地……壮大了一丝！
更诡异的是，这盏灯的存在，仿佛形成了一个微型的、扭曲的力场。
狂暴的洪流竟如同遇到了礁石的激流，开始自发地绕开他这堆即将彻底分解的残骸！
分解的速度，奇迹般地……减缓了！
明澈那即将彻底溃散的意识碎片，在这盏诡异灯火亮起、洪流冲击减缓的瞬间，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最后的浮木，被强行凝聚、稳固了下来！
虽然依旧脆弱不堪，如同依附在灯焰上的飞蛾，却终究……没有立刻熄灭！
他“看”向自己胸腔深处那盏灰金色的灯。
灯焰摇曳着，稳定而冰冷。
灰烬是灯芯，宿尘是灯油，他的残存意识与业力烙印，是维持它燃烧的……最后薪柴。
这盏灯，成了他在这毁灭洪流中，仅存的……锚点。
就在这时——
“轰！”
地脉迷宫上方，最后也是最坚固的一层岩顶，在灰黑洪流的持续冲击和地脉崩塌的双重作用下，终于被彻底掀开、粉碎！
冰冷的天光，混杂着夜风与残月的光辉，猛地刺入这污秽的地狱！
明澈的意识碎片，随着洪流裹挟着他残破的躯体，被这最后的爆发狠狠抛飞了出去！
天旋地转！
视野在混乱的烟尘、刺目的天光、坠落的巨石、喷涌的灰黑浊流中疯狂切换！
在身体被抛飞至最高点的瞬间，在穿过破碎岩顶的刹那，他“看”到了——
下方，迦南寺废墟的核心，出现了一个巨大无比、深不见底的焦黑坑洞！
坑洞边缘，是如同活物伤口般翻卷、流淌着暗金“血液”的断裂青铜根须！
灰黑色的毁灭洪流如同地狱之泉，正从坑洞深处疯狂喷涌而出，冲向夜空！
而在这喷涌的洪流边缘，一道纤细的身影，周身流淌着微弱的月白光晕，如同没有重量的落叶，正被洪流的气浪裹挟着，一同抛飞出来！
是素尘！
她空洞的月眸，在穿过岩顶、接触到真实月光与夜风的瞬间，极其细微地……眨动了一下。
倒映着洪流与残月的瞳孔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非理性的……困惑？
下一秒，剧烈的失重感吞噬了一切。
明澈的残躯，如同烧焦的断木，裹挟在喷涌的灰黑洪流与无数碎石之中，朝着下方不断崩塌、化为真正地狱焦土的迦南寺废墟，狠狠坠落。
胸腔深处，那盏灰金色的灯火，在夜风的吹拂与坠落的混乱中，依旧顽强地……燃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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