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粘稠、冰冷、拒绝一切光明的黑暗。
明澈的意识在其中沉浮，如同溺毙者沉向无光的深海。
没有痛楚，没有声音，只有一种永恒的、令人窒息的坠落感。
身体早己感觉不到，仿佛只剩下一点被黑暗浸透的残渣，在虚无中缓慢溶解。
结束了……
就在这点残渣即将彻底消融于永恒的虚无之际——
“咚！”
一声沉闷、遥远、仿佛隔着万水千山传来的心跳，狠狠撞破了死寂！
不是来自外界，而是源自……他自身！
那枚沉寂在意识深渊、布满裂痕的月髓碎片，在最后一丝残渣即将湮灭的临界点，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近乎悲壮的灼热！
这灼热并非温度，而是一种穿透轮回壁垒的、决绝的召唤！
“呃——！”
沉沦的意识如同被无形的巨钩穿透、拖拽，猛地向上提起！
剧痛！
撕裂般的剧痛瞬间席卷了每一寸感知！
冰冷的空气灌入撕裂的肺叶，带着灰尘和血腥的铁锈味。
后背是坚硬粗糙的碎石棱角，硌着断裂的骨头。
右腿处传来无法形容的、仿佛整条肢体被碾碎又浸泡在滚油中的酷刑。
左臂焦黑的伤口被牵动，火辣辣地灼烧着神经。喉咙里堵满了粘稠的腥甜。
他猛地睁开眼！
视野模糊、晃动，如同蒙着血污的毛玻璃。
剧痛如同海啸，一波波冲击着脆弱的意识堤坝，几乎要将他再次撕碎、拖回黑暗。
他死死咬住下唇，牙齿深深陷入皮肉，用这尖锐的痛楚强迫自己清醒。
涣散的瞳孔艰难地聚焦。
天光晦暗，依旧是残月当空，但位置更低，夜色更深。
迦南寺废墟的轮廓在模糊的视野里扭曲晃动。
然后，他看到了。
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悬浮于空的素尘。
她周身流淌的冰冷月晕，此刻如同沸腾的银海，剧烈地翻滚、冲撞！
那双琉璃般的空洞眼眸深处，纯净的月华被一股猩红的、带着生命印记的洪流疯狂冲击、撕扯、交融！
混沌的光影在其中激烈搏杀，仿佛两个截然不同的灵魂在争夺这具躯壳的主宰权！
她的身体在空中痛苦地蜷缩、舒展，如同承受着无形的酷刑。
破碎的呻吟声断断续续从她紧咬的唇间溢出，不再是之前非人的空灵，而是充满了属于“人”的极致痛苦与挣扎。
眉心处，那道连接着地上断指的光束己然消失，但一个极其微小、边缘却异常清晰的猩红印记，如同烧红的烙印，留在了她光洁的额心！
那印记的形状，赫然是……一枚微缩的、燃烧着余烬的骨笔笔尖！
“素……尘……”
明澈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气音，如同破旧的风箱。
他想呼唤她，想靠近她，想分担那非人的痛苦。
但身体如同被拆散的破木偶，连动一根手指都成了奢望。
他能做的，只有用尽残存的意志，死死地盯着空中那痛苦挣扎的身影，用目光传递着连他自己都无法言说的东西——是悔恨，是痛楚，还是……一丝微弱到近乎绝望的祈求？
就在这时——
“噗……”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灰尘落地的声响，在明澈身侧响起。
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动眼珠。
是那支骨笔。
不，是那支骨笔焚尽后，散落在他血泊中的……灰烬。
大部分灰烬己经冰冷、死寂，融入了他身下粘稠的暗红之中。
唯有一小撮。
一小撮约莫指甲盖大小、呈现出一种奇异灰白质感、边缘还残留着一丝微弱暗红火星的灰烬，正静静地躺在血泊边缘，暴露在冰冷的月光下。
它似乎……在呼吸？
极其微弱，极其缓慢。
那暗红的火星随着这“呼吸”的节奏，极其微弱地明灭着。
每一次明灭，都仿佛在与这片废墟、与残月、与那痛苦挣扎的悬浮身影……产生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共鸣。
明澈的视线死死钉在那撮灰烬上。
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如同冰冷的电流，瞬间窜遍了他残破的身躯。
烧了骨笔……枷锁……真的断了吗？
这灰烬……是什么？
他几乎是本能地，用尽全身最后一丝残存的气力，驱动那只唯一还能勉强挪动的左手。
手臂如同生锈的机械，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伴随着骨骼摩擦的“咯咯”声和撕裂血肉的剧痛。
指尖颤抖着，带着血污和泥泞，无比艰难地……朝着那撮微微“呼吸”着的灰烬，一点一点地……挪去。
距离很近，却如同跨越刀山火海。
指尖终于触碰到了一点冰冷、细腻的粉末感。
就在指尖触碰灰烬的刹那——
“嗡——！”
那撮灰烬猛地一颤！
边缘残留的暗红火星骤然爆亮！
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混合着骨笔焚尽后的余烬气息、月魄之力、以及明澈自身血脉印记的奇异波动，顺着指尖狠狠撞入明澈的意识深处！
无数破碎、混乱、光怪陆离的画面碎片，如同被点燃的引线，在他濒临崩溃的识海中轰然炸开！
迦南寺地宫深处，幽暗的诵经殿： 无数经卷师盘膝而坐，面色枯槁，掌心皴裂如龟裂大地。他们蘸着自己的鲜血，在黄麻纸上抄写着《渡厄经》。每一笔落下，他们掌心的裂痕便深一分，蔓延向心脉。而他们抄写出的经文，却在脱离纸面的瞬间，化作一缕缕无形的金色光流，汇入地宫中央一座巨大的、由青铜根须缠绕而成的祭坛。祭坛上，一具具高僧的遗骸在金光中若隐若现，他们额间、心口的宿尘正被缓缓“渡化”抽离……而经卷师们的身躯，则在经文离体的瞬间，无声地化为灰烬！
明澈自己： 少年时的他，眼神狂热而扭曲，在摇曳的烛火下，用骨笔蘸取着自己的鲜血，在一具枯槁尸身的额头上刻下《往生咒》。尸身额间一点微弱的金尘在经文刻成的瞬间，被骨笔吸走。他掌心传来撕裂的剧痛，一道新的皴裂蜿蜒而生。他低头看着掌心，眼中没有痛苦，只有一种病态的满足与……解脱？
素尘的背影（渡尘使时期）：她站在一片滔天的、燃烧着漆黑火焰的无间业海边缘，狂风卷起她褪色的经幡。她回眸，眼中是决绝的悲悯。她将手中紧握的、散发着浩瀚月华之力的《渡厄经》全卷骨笺，猛地刺入自己的心口！月华与经文之光瞬间融入她的血脉！她张开双臂，如同扑火的飞蛾，纵身跃入那焚尽一切的漆黑业火！火焰舔舐着她的身躯，她的血肉在消融，骨骼在经文之力的灼烧下发出刺目的光芒，发出“滋滋”的声响，仿佛在被强行刻入灵魂最深处的烙印！画面定格在她最后回眸的瞬间，那眼神深处，是无边的痛苦、牺牲的决然，以及……一丝深埋的、对某个身影的……眷恋？
一个模糊的、笼罩在深紫色袈裟阴影中的高大身影（觉空）：他站在迦南寺最高的钟楼之巅，俯瞰着下方灯火通明的寺院，如同俯瞰棋盘。他缓缓抬起那只流淌着暗金液体的青铜佛手，掌心朝下。下方寺院中，无数僧侣、信徒身上，一缕缕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金色光丝（业力）被无形的力量抽离，如同百川归海，汇入他掌心的“卍”字印中。他发出无声的叹息，那叹息中充满了掌控一切的餍足与……一丝冰冷的漠然。
最终画面： 无数经卷师焚烧后升腾的灰烬，在虚空中盘旋、汇聚。灰烬越来越浓，越来越厚，最终……凝聚成一张巨大无比、覆盖了整个天穹的、由灰烬构成的悲苦人脸！人脸的双眼紧闭，眉头紧锁，嘴巴微张，仿佛在无声地呐喊、控诉着承受了千万年的无边痛苦！而就在这张灰烬巨脸的右眼下方，一滴由更加凝聚、颜色深沉的灰烬构成的……巨大泪痕，正缓缓地、沉重地……向下滑落！那滴泪痕坠落的轨迹，仿佛贯穿了时空，首指此刻躺在血泊中的明澈！
“呃啊啊啊——！！！”
明澈的喉咙深处爆发出无声的嘶吼！
所有的画面碎片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他的神魂！
真相！
残酷到令人灵魂冻结的真相！
“渡厄”？
“化解宿尘”？
“功德无量”？
谎言！
全是彻头彻尾的谎言！
那附着在命格有亏者身上的金色宿尘，根本不是什么业力显化！
它是被精心“培育”、被刻意“引导”的业力之种！
是迦南寺、是觉空用来汲取众生业力、维系其存在的……养料！
而经卷师，他们根本不是超度亡魂的圣徒！
他们是献祭的羔羊！
是转移业力的管道！
是活体的人柱！
他们用自己的生命精血抄写经文，所谓的“渡化”，就是将宿尘中蕴含的业力，连同自身的生命本源，一同“转嫁”到那些被选中的高僧遗骸之上！
遗骸成为业力容器，而经卷师则在业力转嫁完成的瞬间，化为灰烬！
百年前素尘（渡尘使）以身殉经，将《渡厄经》刻入血脉轮回，试图镇压无间业火，斩断这罪恶的因果链！
但她的牺牲，她的骨笺，最终却成了觉空篡改因果、稳固这业力汲取大阵的……工具！
她刻入血脉的经文，在轮回中成为刺青，成了锁住她灵魂、将她变为月魄容器的永恒枷锁！
所谓化解宿尘掌心生裂，裂至心脉则身殒……那是业力转嫁完成、生命被彻底榨干的标志！
是他自己，亲手蘸着自己的血，一笔笔，将自己和无数同门的生命，刻上了这血腥祭坛的墓碑！
而他这条嵌满青铜梵文的瘸腿……哪里是什么罪罚的烙印？
那分明是业力转移的核心节点！
是连接着他与那些高僧遗骸、与这罪恶大阵的……活体导管！
每一次化解宿尘，梵文蔓延一寸，不是惩罚加深，而是他作为“管道”的效能被进一步“优化”，能更快、更高效地将业力导向祭坛！
“嗬……嗬嗬……”
明澈躺在冰冷的血泊与骨灰中，身体因极致的痛苦与滔天的愤怒而剧烈痉挛。他想笑，笑自己的愚蠢，笑这百世的轮回不过是一场精心编织的屠宰场！
他想哭，哭那些化为灰烬的同门，哭素尘承受的万世剐心之痛！
但喉咙里只能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更多的鲜血从口鼻中涌出，带着内脏的碎块。
灰烬……那些带泪痕的人脸灰烬……
那是无数经卷师被榨干生命、焚烧殆尽后，残存的不甘、怨念与……被蒙蔽的悲苦！是他们无声的控诉！
是他们用最后的残骸，向后来者揭示的……血淋淋的真相！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身侧那撮微微“呼吸”着的灰烬上。
那撮融合了骨笔残骸、月魄之力与他自身血脉印记的灰烬。
烧了骨笔……烧了这业力转移的工具……
枷锁……断了吗？
觉空那被斩断的佛指……这沸腾的业力灰烬……
因果链……在松动！
一股前所未有的、混合着无边悔恨、滔天愤怒与最终觉悟的冰冷火焰，在他破碎的胸膛深处，轰然燃起！
这火焰焚烧着他的灵魂，带来比肉体更甚万倍的痛苦，却也带来了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
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那只沾满血污和骨灰的左手。
目标，依旧是那撮灰烬。
这一次，不是为了触碰。
而是为了……握住！
(http://xsgu0.com/book/fifddd-36.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xsgu0.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