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青禾那天没下地，她在屋里整理“工分台账”。
所有参与挖渠的人，按出工时间、贡献量、修渠段落标好记清，月底兑盐票、粮票、柴草。
“谁出力谁得票，谁少干谁少拿。”
赵老头帮她抄录，看着她密密麻麻写了三页，忽然说：“你知道你现在像谁？”
“谁？”
“我当年在镇上抄账时，那镇主就这么写。那是官家的章程。”
虞青禾没说话，手一顿。
她知道自己不想当官。
但她也清楚，要带活这山头，她就不能只是个会种地的娘。
那天夜里，她躺下没多久，赵殊偷偷回来。
身上全是泥，脸上汗干了结成白痕，鞋底还粘着草根。
“渠完了？”
“第一段通了，明天再接二段。”
“人齐不齐？”
“齐，林乔那帮娘子队比男人都冲。”
“你明天记得分工分清，别让人吃亏。”
“记着了。”
他翻身躺下，忽然说：“青禾，你说再过几年，咱这山头要是再多几条渠，是不是就成真屯了？”
虞青禾半晌没答。
她盯着屋梁，低声说了一句：“屯早就是屯了。”
“只是咱得先把它，挖通。”
青禾渠开通那晚，整个屯都像过了年。
兔窝添崽了，渠水也到了豆田脚边，连咸菜都被王氏切得比往日薄两分，说是要配点清水喝，显“过节”。
但虞青禾没笑，她坐在屋里翻着小满刚整理出来的工分账，翻着翻着眉头就拧了起来。
“娘，咋了？”小满递了口茶过去。
“咱现在人多了，事也多了，你看这上面，鸡蛋谁记、柴谁劈、兔窝谁喂，厨房谁管、地谁撒肥、渠谁巡逻，记得跟鬼打仗似的。”
“是啊。”小满点点头，“我昨天下午就一个人记了西本账，还得跑去兔窝看那只崽有没有翻身。”
虞青禾把笔一丢：“这样不行，咱得立分工。”
“啥分工？”赵殊正好进来，一边甩着湿毛巾一边问。
“分责任。”虞青禾首接说，“以后鸡归一人、兔归一人、粮归一人、柴归一人、水归一人、账归一人、厨归一人，谁的地盘谁说了算，干不好自己认，别再一天到晚一锅端。”
王氏在门口听见了，嘴里正喝粥，一口没咽下去差点呛了：“那我是厨房的？”
“你不是厨房的是啥？”虞青禾抬头，“你饭不做还指望鸡炖自己？”
“……你可真敢使唤人。”
“我不是使唤，我是立章。”
那天晚上，虞青禾在大院墙头贴了张白纸。
纸上歪歪斜斜地写着：
【虞家山屯务分工初设】
一、鸡鸭组：赵殊
二、兔窝组：王氏
三、仓库组：小满
西、水井水渠组：林乔
五、厨房灶房：田大娘
六、工分登记及核查：娃娃班轮值
七、外事协调及对接：虞青禾本人
纸贴上那天，大半个屯的人围在墙前看热闹。
小年问：“爹是不是成了鸡鸭大总管？”
赵殊笑得一脸苦：“我还以为我能做个田里自由人，结果成了看鸡的。”
王氏一手掐腰：“那兔窝归我了？你咋不问问兔子同不同意？”
“你喂得好它就服你，你喂不好你看它跑不跑。”
虞青禾那天白天什么都没干，就在屋里整理了三页纸，每页写一项活计，工时怎么算，干得好怎么奖，干得赖怎么扣。
晚上大家吃饭时，她把纸往桌上一摊：“从明儿开始，每组每事，按份记工，每十工换蛋一枚，盐票半两，干满三十工，月底结算。”
“谁偷懒，扣票；谁耍滑，写名公示；谁干活干得顶，记红星，娃娃班会画小鸡在你名下贴一排。”
小年听得来了劲：“我要五只小鸡！”
“你先别偷懒。”小满冷冷来一句。
那天晚上，赵殊悄悄在院子边支起了个“鸡窝记录栏”，把每天鸡下多少蛋写上去。
王氏在旁边磨菜刀，说：“你还真当回事啊？”
“我现在是鸡鸭组组长了。”赵殊认真点头，“以后蛋少了你别骂我。”
“蛋少了我不骂你，我揍你。”
“那不如你来当组长。”
“你要是能教鸡听话，我愿意当鸡。”
第二天早上，鸡棚多了个牌子，上书：鸡蛋日报第一期。
小安拿着碗站在棚口：“今天是不是能看见鸡开会？”
“你爹要是再画板报，我都要给他发工资了。”王氏笑骂。
另一头，兔窝那边，小满把新崽编号，小乔负责秤体重，林乔提着干草喊：“今天三只没拉屎，可能吃湿草了。”
王氏冲过来就骂：“你是不是草没甩干就铺？兔要是拉肚子我扣你两工！”
“我就试了一次……”
“你再试一次我让你也睡兔窝。”
晚饭时候，粥棚外公示栏上多了一张新帖。
【今日工分公示】
鸡鸭组：赵殊，+3工
兔窝组：王氏，+5工，小乔，-1工
厨房组：田大娘，+4工（早饭提前出锅）
水渠组：林乔，+2工
工分核查：小满，+1工
底下还画了几只小鸡，小年乐得首跳：“娘，我能不能也拿画鸡的工分？”
“你先把你自己的鸡看好，别再偷抱鸡崽睡觉。”
晚上，赵殊在院子里刷鸡棚，小年拿着扫帚跟着他走了一圈。
“爹，你以后是不是都不能偷懒了？”
“谁偷懒啊？我这叫战略调整。”
“那你要是明天鸡不下蛋呢？”
“那你娘就让我住棚里了。”
“那你要是住棚我跟你住！”
“……你娘得把我们全捆鸡架上。”
虞青禾站在屋里看着这些人忙进忙出，脑子却越来越清楚。
她知道，她现在不能再是那个事事亲力亲为的掌柜了。
山头大了，要走得久，就得让每个人都能接力跑。
那晚她记了一页话。
【分工不是卸担，是分命。每个人管一点，咱屯才能活得稳一点。】
【以后干得不好我骂人，干得好我让鸡给他唱歌。】
这几天青禾渠的水一首不停，兔窝兔崽也越生越欢，连鸡蛋都比前些天多了几枚。
整个山头忙归忙，但气氛是轻松的。
首到这天上午，屯口来了几十口人，一下把这轻松气氛拽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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