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青禾站在远处，看着他们一排排坐得整齐，老头在前头挥着树枝当教鞭，嘴里喊着：“天干有道，地湿有情，一亩三分种五样，一水两肥看天命！”
她眼眶忽然热了一下。
不是哭，是风吹的。
真是风。
她怎么可能哭呢。
她是虞青禾。
是山神。
是这个山头，一砖一瓦，一人一命，撑起来的命根子。
那天晚上，她从后山走回来，路上碰见了正在给鸡窝打补丁的赵殊。
“你怎么还没睡？”
“鸡窝漏风，我怕小安早上又找不到蛋。”
“你倒是个负责的爹。”
“我现在是专职鸡蛋守护者。”
“我看你是怕明天又被王氏骂。”
赵殊笑嘻嘻地说：“青禾。”
“干嘛？”
“你有没有想过……以后咱把这虞家山，再开出去点？再开两座山头？”
“你腿刚好就想跑？”
“不是跑，我是想……给孩子留点地。”
她愣了一下，低声回了句：“我以前不敢想那么远。”
“现在呢？”
她看着满天星光，声音稳得像山脚的老井：“现在我想试试了。”
“那我跟你一起。”
“你敢不跟我，我就让你去睡鸡棚。”
“鸡棚也行，只要你在。”
“赵殊。”
“嗯？”
“你这辈子，跟上我，不许掉队。”
“好。”
两人背着手走在小路上，一边是水井的滴答声，一边是晚风吹得山头树哗啦啦响。
星星亮着，夜色沉着，一路全是他们踩过的脚印。
走出来的不是路，是命。
命硬的路，命硬的人。
而命硬的日子，在那天起，真正开始有了希望的味道。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村口就炸开了锅。
不是地震，也不是山洪，是张铁柱家的二丫头一嗓子嚎出来的：“娘！咱家牛肚子大了——要下崽啦！！！”
那嗓门儿，比早上第一声鸡叫还早半刻钟，传得老远，连后山晒谷场的麻雀都吓飞一片。
虞青禾刚端起碗豆浆，还没来得及喝一口，就被王氏一把拉住胳膊：“嫂子你快去看看，你会接生牛崽吧？”
“我会接孩子，但没接过牛。”
“那也行啊！你起码不怕血！”
“我还不怕粪。”
赵殊在后面一边系裤腰带一边问：“你们谁来管鸡啊？今天小安说要给鸡洗澡，我怕他把鸡都泡死了。”
“你先把他抓住别让他拿铜盆跑出去就行！”
一群人呼啦啦往张家小院跑。
院子里那头老黄牛躺地上喘得跟拉风箱一样，张铁柱急得团团转：“咋办啊嫂子！这牛是我媳妇陪嫁的，要是生死了她得跟我拼命啊！！！”
虞青禾撸起袖子一看：“行了，胎位正，就是费劲，第一胎嘛。”
她拿过热水、布条、麻绳、柴灰，一边吩咐人烧水一边开始动手。
“赵殊，你滚一边去，别在这儿碍事。”
“我看看学习一下嘛，说不定以后我也能当兽医。”
“连自己感冒都能拖成肺炎，就你？”
“我现在身体倍棒——”
“再吵一句你给我去灶房剁猪草。”
赵殊立刻闭嘴，悄悄靠墙看热闹。
不到半个时辰，一声“哞——”的牛叫拉得老长，整个虞家山屯都听得见。
一头黄灿灿湿漉漉的牛犊子滚落出来，张铁柱一屁股坐地上，嘴里还在念叨：“活的……真的活的……”
张家媳妇当场就哭了：“嫂子你是神仙吧！”
虞青禾满头是汗，站起来甩了甩手：“神仙不敢当，我就会点土法子。”
王氏笑得不行：“我寻思嫂子这人以后别叫山神了，改叫啥都行，就是不能叫‘普通人’！”
小满站在墙头喊：“娘，娘你能不能教我接生？我觉得我以后不想种地了，我想干点别的。”
“你先把昨晚那篇账本抄完。”
“娘——我想做兽医——”
“你昨天不是说想当账房先生吗？”
“那是我没见接生牛这么酷！”
“等你能把自家小鸡崽接顺利了再说吧。”
牛崽子落地这事儿一传，整个清水镇都知道虞家山的人有本事。
就有人跑来问：“听说你们那儿啥都种，能种花椒吗？”
“能。”
“种姜呢？”
“也能。”
“养兔子呢？”
“只要你喂得起，也能。”
“那要是我想带几户人家搬过来住呢？”
虞青禾挑眉：“你不是逃难的吧？”
“不是，老家那地水不行，我们这两年也跟着种地，想换个实诚的地方扎根。”
她没说话，王氏插嘴了：“不是逃难的更好！咱这儿缺会种地的，缺会管仓的，缺会修房的，缺会打井的，还缺会写字的，你们几个都有本事？”
那人挠头：“我媳妇识字，我爹会打井，我娃会爬树捉虫子。”
王氏一拍大腿：“人才啊！”
虞青禾想了想：“先别急，咱现在人多地不够，得修新渠、扩山头、建屋舍，我可以让你们先搭草棚，干满一个冬天，明年春天前表现好，地就有。”
“行！”那人一口答应，“我们不怕吃苦，就怕没机会！”
“机会给得起，但规矩也得守。”
“嫂子你说！”
“吃多少干多少，不抢不骗，鸡蛋分账，井水排队。谁敢耍滑，我就让他吃三天土豆皮汤，不加盐的那种。”
“……嫂子你真是个人才。”
“我是人精。”
日子一天天往前走，虞家山也一天天长大。
后山的那片荒地被开成了新田，原来只有五口井，现在己经挖到了第七口；仓库翻新、晒场加盖、教学小屋建起来，连小年都学会在墙上贴课表了。
而赵殊，那个当初瘸着腿被她从西北坑里刨出来的男人，现在己经能带着十几个男人修路、推车、打井、搅灰、种豆、管地。
“你说我是不是现在真的成了你说的‘那个男人’了？”
“你算是个人了吧。”
“那我能不能升职？”
“你现在是鸡蛋仓库管理员，表现好可以升鸡鸭大总管。”
“那我什么时候能当你家主事儿？”
“你现在己经是了啊。”
“真的假的？”
“真的，但你得背锅、干活、哄我、不能乱花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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