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李婶的烦恼

管理处后院，挨着堆满扫帚、簸箕和废旧纸箱的小杂物间门口，李婶正对着一个巴掌大的、漆皮都快掉光的老式收音机运气。

“滋啦…滋啦…滋滋啦啦——！”

刺耳又断续的电流噪音从那个小小的喇叭里顽强地钻出来，顽强地抵抗着李婶试图调台的旋钮。豫剧名家那高亢婉转的唱腔被切割得支离破碎，听不出半点韵味，只剩下恼人的杂音。

“破玩意儿！就知道跟我作对！” 李婶烦躁地用力拍打着收音机的塑料外壳，仿佛这样就能让它乖乖听话。她眉头紧锁，脸上的褶子里都刻满了怨气。这收音机是她为数不多的消遣，陪伴她度过了无数个清扫市场后疲惫的午后和夜晚。

老张正巧背着工具包，抄近路从后院去“墨韵轩”，路过时被那刺耳的噪音和暴躁的拍打声吸引。他停下脚步，看了一眼李婶紧锁的眉头和那台老掉牙的收音机。

“李婶，又罢工了？” 老张开口问道，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后的温和。

“可不是嘛！” 李婶像是找到了倾诉对象，把收音机往老张面前一递，怨气瞬间找到了出口，“你说这破东西！听得好好的，突然就鬼叫！气得我肝儿疼！拿去维修店，那黑心老板张嘴就要五十！五十块啊！够我买多少风湿膏了！抢钱呢！” 她越说越气，胸口起伏着。

老张没多话，顺手接过了那个小小的、沉甸甸的收音机。入手冰凉，外壳的塑料因为老化变得有些粘手。他掏出随身携带的、柄上缠着胶布的十字螺丝刀，动作熟练地拧开收音机后盖上的西颗小螺丝。后盖打开，露出里面同样饱经风霜的电路板。小小的绿色电路板上，焊点密集，几个圆柱形的电解电容顶部己经微微鼓起，电阻、晶体管排列其中，蒙着一层薄薄的灰尘。

李婶的抱怨并未停止，反而像打开了闸门：“…你说我家那混小子！好好的电子厂班不上，一个月三西千稳稳当当！非要去搞什么首播！整天对着个手机镜头，扭来扭去，唱些不三不西的歌！搔首弄姿！能当饭吃？能养活自己？气死我了！还有这市场，一天扫三遍，还是脏！那些摆摊的，瓜子皮随手就扔！烟头到处弹！说了八百遍也不听！当我是空气…” 她的话语像连珠炮，充满了对儿子“不务正业”的愤怒和对工作的无奈。

老张没打断她，只是专注地检查着收音机内部。他先看了看电池仓，两节一号电池的金属触点明显氧化发黑。他拿出一个小巧的折叠砂纸片（也是他工具包里的常备品），小心地、一点点地打磨着触点的氧化层，动作细腻得不像一双布满老茧的电工的手。接着，他拿出一个放大镜（修精密小件时偶尔用），凑近了观察电路板。强光下，他发现一个焊在电路板上的小电阻，有一端的焊锡似乎有细微的开裂，形成了虚焊。他用小镊子尖轻轻拨弄了一下那个电阻，它果然有些松动。

“李婶，有电烙铁吗？” 老张头也不抬地问。

“啊？烙铁？没有没有，那玩意儿我哪会有！” 李婶愣了一下，随即又担心起来，“是不是很麻烦？修不好就算了…”

“不用烙铁也行，试试看。” 老张说着，用小镊子夹住那个虚焊的电阻，另一只手拿起螺丝刀的木柄，对着电阻引脚和焊点接触的部位，用巧劲轻轻敲了几下。然后，他重新装上打磨好触点的电池，合上后盖（螺丝暂时没拧）。

奇迹发生了。

“辕门外三声炮如同雷震…”

清晰、洪亮、带着豫剧特有韵味的唱腔，瞬间从那小小的喇叭里流淌出来，充满了整个后院角落，盖过了李婶的抱怨。

李婶的声音戛然而止，脸上的怨气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惊讶和喜悦：“哎哟！哎哟！响了！真响了！还是你老张手巧！神了！” 她接过老张递回来的收音机，爱不释手地捧着，听着里面传出的熟悉唱段，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比那维修店的强多了！张嘴就要五十！心黑得跟煤球似的！”

她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带着点母亲的忧愁：“我那儿子，要是有你一半踏实肯干，懂得这些实在手艺就好了…” 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看着正在拧紧收音机后盖螺丝的老张，“对了老张，你上次说…帮我留意便宜点的风湿膏…有信儿没？我这老胳膊老腿，天一阴就疼得钻心…”

老张拧好最后一颗螺丝，把收音机递还给李婶，点点头：“记着呢李婶。药房的小赵说他们月底可能会进一批临期的，效果一样，价格便宜不少。到时候我帮你问问。”

“哎！那可太谢谢你了老张！” 李婶感激地连连点头，捧着修好的收音机，嘴里跟着哼起了小调，仿佛生活的烦恼暂时被这咿咿呀呀的戏曲声驱散了。

老张背起工具包，继续走向“墨韵轩”。李婶的唠叨是这市井江湖里最真实的背景音，琐碎、充满烟火气，却也像一张无形的网，传递着各种信息和人情冷暖。她的烦恼，她的感激，都是老张世界里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