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穿过“聚宝斋”高大的玻璃顶棚,在石板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喧嚣了一上午的市场暂时沉寂下来,摊主们或缩在躺椅里打盹,或捧着饭盒扒拉几口。空气里残留着檀香、尘土和残留的食物气味混合的复杂味道。
老张蹲在市场管理处后门那棵老槐树投下的唯一一片阴凉里。他背靠着粗糙的树干,从那个磨损得发白的帆布工具包里掏出一个用旧报纸裹着的、硬邦邦的馒头,还有一小瓶自家腌的、黑乎乎的咸菜疙瘩。他掰开馒头,夹上一点咸菜,默默地啃着。馒头渣掉在沾满机油和灰尘的工装裤上,他也懒得去拍。胃里沉甸甸的,是廉价碳水带来的短暂饱足感,却压不住心头沉甸甸的家事——老母亲的咳嗽,女儿的写生费用,像两块巨石悬在那里。
汗水顺着鬓角流进脖子,带来一阵黏腻的痒。他刚处理完“墨韵轩”那摊子糟心事,又给管理处一个烧坏的插座换了零件,此刻只想在树荫下喘口气。
“老张!别啃你那咸菜疙瘩了,齁嗓子!”一个刻意压低、却难掩兴奋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伴随着一股浓烈的劣质烟草味。
老张不用回头也知道是保安老王。他嘴里叼着半截烟卷,制服扣子解开两颗,露出里面洗得发黄的白背心,脸上泛着油光,眼睛里却闪烁着一种猎犬发现猎物般的光芒。他西下张望了一下,确认没人注意这边,才一把拉起老张的胳膊。
“走走走!带你看点好东西!保管开眼!”老王不由分说,力气出奇地大。
“王哥…我…我这歇会儿…”老张被他拽得一个趔趄,差点把剩下的半个馒头掉地上。
“歇什么歇!晚了就没了!真正的‘库底货’!刚拉来的!”老王压低的声音里充满了神秘感,连拖带拽地把老张拉向市场最偏僻、平时连清洁工李婶都懒得认真扫的西北角。
这里堆放着市场淘汰的破柜台、废弃的广告牌,墙角常年积着厚厚的灰尘。此刻,在一堆杂物旁边,果然支起了一个极其简陋的临时摊位。地上铺着一块脏得看不出原色的塑料布,上面胡乱堆着一堆沾满干涸泥巴、锈迹斑斑、形状各异的“破烂”。豁了口的粗陶瓦罐,扭曲变形、布满绿锈的铜器残件,边缘磨损、图案模糊的碎瓷片,甚至还有几个看不出用途、锈成一团的铁疙瘩。一股子泥土的腥气、铁锈的酸味和霉菌的陈腐味扑面而来。
摊主是个生面孔,蹲在阴影里,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脸,只自顾自地抽着烟。
“喏!看见没?”老王用下巴指了指那堆“垃圾”,眼睛贼亮,“‘库底货’!刚从一个老宅子地基里挖出来的!听说那宅子有上百年了!还没人挑过!新鲜出炉!”他搓着手,唾沫星子几乎喷到老张脸上,“怎么样,老张?你这眼神,平时修东西看得多仔细,试试手气?万一是哪个大户人家埋的宝贝呢?捡个漏,下半辈子就不用愁了!”
老王说着,还用手肘捅了捅老张,一副“有福同享”的架势。
老张被那刺鼻的味道熏得皱了皱眉,目光扫过那堆名副其实的破烂。一个瓦罐底部还沾着草根,一个铜器像是被什么东西砸扁了,瓷片更是碎得毫无价值可言。他想起女儿课本上那些精美的瓷器图片,再看看眼前这些,简首是云泥之别。心跳?没有。激动?更没有。只有一种深深的荒谬感和疲惫。
“王哥,”老张苦笑一声,声音干涩,“您饶了我吧。我老张就是个修电的,连康熙乾隆的年号都背不全,看个灯泡还行,看这玩意儿?”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瞎!捡漏?别回头漏没捡着,倒把这月工资都‘漏’进去了。我这上有老下有小的,可经不起折腾。”
老王脸上的兴奋劲儿褪去一半,有点恨铁不成钢:“啧!你这人!胆子忒小!富贵险中求懂不懂?你看这铜锈,”他拿起一块边缘锋利的铜片,“多厚!多开门(古董行话,指真品特征明显)!还有这瓷片,这釉水…”他努力想找出点专业词汇。
“王哥,”老张打断他,语气很诚恳,“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东西,我真不懂。您要是有兴趣,您上。我啊,还是老老实实修我的电,挣点踏实钱。”他把最后一点馒头塞进嘴里,拍了拍手上的渣滓,转身就走。那堆所谓的“库底货”在他身后,依旧散发着沉寂的、属于废品站的气息。
老王看着老张佝偻着背走回树荫下的背影,撇了撇嘴,嘟囔一句:“死脑筋!活该受穷!”他蹲下身,不死心地在那堆破烂里扒拉起来,烟灰簌簌地掉在泥巴上。
老张重新靠回槐树,咸菜齁得嗓子眼发干。他拧开破旧的军用水壶,灌了一大口凉白开。老王的话像一阵风刮过,没在他心里留下多少涟漪。捡漏?那是电视里演的,是有钱有闲有学问的人玩的游戏。他张建国,只信自己这双手,还有工具包里那些实实在在的家伙什儿。他闭上眼,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疲惫的脸上投下晃动不安的光斑。女儿画板的价格,似乎又清晰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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