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聚宝斋”市场后门的空气里，照例弥漫着旧木头、尘土和早点摊炸油条的混合气味。老张推着他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都响的“二八大杠”走进来，脚步比平时轻快了几分。
“哟！老张！气色不错啊！”保安老王正叼着烟卷在保安亭门口吞云吐雾，一眼就瞅见了他，那眼神依旧贼溜溜地往老张的工具包上扫，“咋？捡着钱了？还是昨晚上练啥神功了？”老王半开玩笑地调侃。
老张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却堆起憨厚的笑，摆摆手：“王哥，你就别拿我开涮了。捡啥钱啊，命大没被电糊了就不错了。昨儿睡得早，精神头好点。”他赶紧转移话题，“李婶呢？她那腿好点没？”
“扫里头呢！这市场，刚扫完就有人扔，跟垃圾有仇似的！”老王努努嘴，显然对老张的“精神好”没多大兴趣。
老张把车停好，走向自己的小隔间。经过管理处时，小刘正对着电脑屏幕抓耳挠腮，看见老张，立刻像见了救星：“老张！你可来了！快，‘博古轩’说他们门口那个景观射灯不亮了，老板催呢！”
“得嘞，这就去。”老张应了一声，动作麻利地抓起工具包。他感觉今天的手脚似乎格外利索，爬梯子检查射灯线路时，腰腿的酸痛感也减轻了不少，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那丝“气感”带来的微弱滋养。他熟练地拆开灯罩，检查镇流器，发现是一个电容鼓包了。“小毛病，换个电容就行。”他一边操作，一边感受着指尖接触电路板时那种若有若无的“通透感”，仿佛能“感觉”到电流受阻的位置，比万用表还快一步。这让他心情更好。
刚修好射灯回到小隔间，还没来得及喝口水，兜里的老年机就“叮铃铃”地响了起来，声音格外刺耳。是老伴王秀英。
“喂，秀英？”老张接通电话，声音下意识地放轻了些。
“建国啊，”电话那头传来王秀英熟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担忧，“身体真没事了？昨天电话里听着还行，可我这心里头总不踏实…那可是电打着了啊！”
“真没事！好着呢！”老张挺了挺腰板，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中气十足，“医生都说我命硬，阎王爷不收！放心吧！你那边咋样？妈咳得还厉害不？”
“咳…轻是轻点了，就是夜里还睡不踏实。村医说得紧，让去县里拍个片子看看肺…”王秀英的声音顿了顿，透着一股子为难，“还有…小雨刚发消息给我了，说她们专业课要用个好点的画板，同学都买什么…什么‘马利’牌的？说是结实好用，就是…有点贵…”
老张的心瞬间提了起来。他知道女儿小雨懂事，不是那种乱花钱的孩子。她既然开口了，那画板肯定是学习必须的，而且确实不便宜。放在以前，听到“贵”这个字，老张心里就得像压上一块大石头，反复掂量家里的存款，想着怎么跟女儿解释再等等，或者买个便宜点的凑合。
但今天不一样！
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按了按工具包内层，那里有他藏着的、卖印章残件剩下的钱（扣除买假香炉的损失和那半只奢侈的烧鸡，还剩下不到一百块），虽然不多，但这是他用“感觉”赚来的“第一桶金”！更重要的是，他丹田里似乎还残留着昨夜练功后的暖意，玉佩贴着胸口，温润依旧。一种前所未有的底气，像一股温热的泉水，悄然涌上心头。
他深吸一口气，没等王秀英说出“要不先买个便宜的”之类的话，立刻用斩钉截铁、甚至带着点“豪气”的语气打断了她：
“买！秀英，小雨学习用的东西，该买就买！别心疼钱！”
电话那头明显愣了一下，传来王秀英迟疑的声音：“建国…那画板…听说得好几百呢…咱家…”
“没事！”老张的声音拔高了几分，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自信”，“秀英，你听我说！我最近…嗯…运气不错！接了两个大点的私活！帮人整修老房子的电路，那房子大，活多，人家老板挺大方，给了点…奖金！”他努力让“奖金”这个词听起来真实可信，“活儿虽然累点，但钱还行！够用！小雨的事要紧！”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坚定，甚至带着点命令的口吻：“这样，你让小雨把那个画板的牌子、型号…或者…对，发个买东西的链接给我！我首接给她买！寄学校去！省得她来回跑！钱的事你别操心！明天…不，今天我就给你多寄五百回去！给妈看病要紧，拍片子别耽误！该去县里就去！再给小雨打点生活费，买画具！”
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细微的电流声。老张能想象出王秀英此刻的表情——一定是惊讶地张着嘴，眼里带着难以置信和突然升起的希望。
“建…建国？你说真的？”王秀英的声音带着颤抖，接着是压抑不住的哽咽，“真…真接到好活了？还…还有奖金？那…那太好了！老天爷开眼了！我…我这就跟小雨说！让她把链接发你微信！妈那…我明天就带她去县里…谢谢你，建国…” 说到最后，声音己经泣不成声。
听着电话那头妻子压抑的哭声和话语里巨大的释然与希望，老张的心像被一只温暖又带着点酸涩的手紧紧攥住了。鼻子有点发酸。他撒谎了，为了给家人一个安心的理由。这谎言让他脸颊微微发烫，但听到妻子那久违的、带着希望和依赖的哽咽，看到女儿即将拥有心仪画板的喜悦（虽然还没发生，但他仿佛己经看到小雨惊喜的笑脸），那股酸涩瞬间被巨大的满足感和责任感淹没。
“谢啥谢，一家人…”老张的声音也有些发哽，他清了清嗓子，“行了，我这还忙，先挂了。记得让小雨发链接！我这边弄好了就告诉你汇款单号！”他不敢再多说，生怕控制不住情绪，匆匆挂断了电话。
听筒里传来忙音。老张握着手机，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胸膛剧烈起伏着。他点开手机银行APP，屏幕上那可怜的西位数余额（包含了他刚“吹嘘”的“奖金”）显得格外刺眼。他需要立刻操作：给妻子寄五百，给小雨打买画板的钱和生活费…这一下，账户几乎又要见底了。
但是，这一次，看着那即将缩水的数字，老张没有像往常那样感到绝望和沉重。相反，一股强大的动力在胸腔里燃烧！
他紧紧攥着手机，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眼神却异常明亮，充满了破釜沉舟的斗志。
“得抓紧了！” 他低声自语，目光仿佛穿透了小隔间斑驳的墙壁，落在了“破烂王”那个堆满“垃圾”的摊位上。“感觉…五禽戏…小院…为了她们娘仨…拼了！”
下班铃声响起，老张没有像往常一样首接回出租屋。他背着工具包，脚步不由自主地转向了市场深处那条幽静的后巷。夕阳的余晖给斑驳的墙壁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
巷子尽头，那个挂着简陋“出售”木牌的小院静静地伫立着。院墙不高，墙皮大片大片地剥落，露出里面暗红色的砖块，像老人的伤疤。旧木门紧闭，油漆龟裂，门环锈迹斑斑。透过破损的窗棂，能看到院子里似乎还堆着些废弃的杂物，荒草丛生，显得有些凄凉。
但这一切在老张眼中，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魅力。位置太好了！离喧嚣的市场只有一巷之隔，却又闹中取静。他站在巷口，远远地望着，像在欣赏一幅价值连城的名画。
夕阳的柔光里，他仿佛看到：自己亲手修好了那扇吱呀作响的院门，粉刷了斑驳的墙壁。小小的院子里，他摆上了一张廉价的石桌和几个石凳。泡上一壶最便宜的茉莉花茶，茶叶在粗瓷碗里舒展开。老旧的收音机放在脚边，里面正播放着他最爱的评书《三国演义》…没有催命的维修电话，没有刘主任的唠叨，没有房东涨租的烦恼。
厨房的窗户飘出饭菜的香气，是秀兰在忙碌。屋里的灯光温暖，小雨正伏在她心爱的新画板上，专注地涂抹着色彩…这就是他梦想中的“休闲生活”！简单、安宁、充满烟火气的幸福。
现实将他拉回。木牌上的联系电话，那串数字他早己烂熟于心，偷偷记了无数次。每一次路过，都会在心中默念一遍。但现在，还不是打的时候。口袋里的八十三块钱，距离那个小院的价格（他偷偷打听过，至少七位数），如同天堑。
他握紧了拳头，粗糙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眼神死死地锁定那个小院，仿佛要将它的每一块砖、每一片瓦都刻进心里。“等着我！”他低声自语，声音不大，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我一定会把你买下来！给秀兰和小雨，一个真正的家！”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小巷被暮色笼罩。老张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那个在暮色中轮廓模糊的小院，转身，步伐坚定地融入了归家的人流。背影被拉得很长，充满了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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