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像一枚巨大的、熔融的铜钱,沉沉地坠在“聚宝斋”古玩市场的西头。白日里喧嚣鼎沸的人声、讨价还价的争执、摊主们招徕顾客的吆喝,此刻都如同退潮的海水,渐渐平息,只留下满地狼藉的泡沫——散落的包装纸、踩扁的烟蒂、几片孤零零的茶叶,还有空气中尚未散尽的尘土、旧物霉味和残留的食物气息。
张建国,老张,背着那个与他一样饱经风霜的帆布工具包,随着稀疏的人流,缓缓走出市场后门。工具包的边角磨损得发白,肩带勒得他右边的肩膀微微下沉,一如他几十年来被生活重担压得有些佝偻的脊背。包里面,扳手、钳子、半卷绝缘胶布、那支救过他命也开启了他新世界的老式氖泡电笔,还有几颗备用的螺丝螺母,随着他的步伐,发出轻微而熟悉的、金属碰撞的“咔哒”声。这声音,是饭碗,是生计,是刻在骨子里的烙印。
人流在他身边分流,汇入更宽阔的街道,奔向各自或温暖或冷清的家。老张的脚步却像被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在岔路口顿了一顿,然后,他偏离了通往他那间不足十平米出租屋的熟悉路径,拐进了那条狭窄、幽静的后巷。
巷子很深,两侧是斑驳的高墙,隔绝了主街的嘈杂。夕阳的金辉斜斜地切割下来,将巷子的一半染成温暖的金橘色,另一半则沉入深邃的靛蓝阴影。空气中飘荡着隔壁小饭馆飘来的、若有似无的饭菜香气,还有墙角潮湿苔藓的清苦味道。老张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巷子里显得格外清晰,每一步都踏在他心跳的鼓点上。
他的目标就在巷子深处。
那是一个小小的、孤零零的院子。
院墙是旧式的青砖砌成,岁月在上面留下了深刻的痕迹:墙皮大块大块地剥落,露出里面同样沧桑的砖体,像老人脸上深刻的皱纹。雨水冲刷出的黑色水渍蜿蜒而下,如同凝固的泪痕。一扇厚重的、油漆早己剥落殆尽的木门紧闭着,门环是两个锈迹斑斑、几乎看不出原貌的兽首衔环,沉默地悬挂着,诉说着长久的冷清。
最显眼的,是门边墙上贴着的那张红纸,上面用浓墨写着两个大字——“出售”。纸的边缘己经卷曲发白,在微风中轻轻颤抖,像一个无声的、固执的呼唤。
老张停下脚步,隔着几步的距离,静静地望着。夕阳的金光慷慨地涂抹在门扉的上半部分,让那斑驳的木质纹理显得格外清晰,而下半部分则隐没在阴影里,更添几分神秘和破败。
他小心翼翼地凑近,屏住呼吸,将眼睛凑到两扇门板之间那道窄窄的缝隙上。
一股陈旧的、混合着泥土、朽木和淡淡草腥的气息扑面而来。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片恣意生长的荒草,几乎淹没了原本可能存在的甬道。野草在夕阳下泛着枯黄和深绿交织的光泽,倔强地从每一个砖缝里探出头来。院子的格局方正,不大,却比他想象中要“开阔”一些——至少,比他那个转个身都困难的出租屋强太多了。
他的目光贪婪地扫视着。角落里,一棵老槐树虬枝盘结,巨大的树冠像一把撑开的巨伞,投下浓密的阴影。此刻,金红色的光斑透过枝叶的缝隙洒落下来,在地上跳跃。他想象着,盛夏时节,这树下该是多么清凉。他甚至能“闻”到槐花若有似无的甜香。
目光再移,看到几间低矮的、同样破旧的瓦房,窗户黑洞洞的,玻璃碎了几块。屋檐下挂着蛛网,在微风中轻轻摇曳。这景象有些凄凉,但在老张的眼里,却自动过滤掉了那些破败,只留下一个无比清晰、无比温暖的画面:
画面里,是同样一个夏日的午后。老槐树的浓荫下,摆着一张旧藤椅。他,张建国,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汗衫,舒舒服服地躺在上面,眯着眼。旁边的小木凳上,放着一个掉了瓷的大搪瓷缸子,里面泡着最便宜的茉莉花茶,袅袅地冒着热气。一个老旧的半导体收音机搁在脚边,里面传出单田芳那沙哑而充满磁性的声音,正讲着《隋唐演义》,“秦琼卖马”的段子百听不厌。蝉鸣在头顶的树冠里不知疲倦地叫着,阳光透过叶隙,在他身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暖洋洋的……
镜头一转,画面切到屋里。窗户敞开着,夕阳的余晖将室内染成一片温暖的橙色。女儿小雨,穿着她画画时沾满颜料的旧围裙,背对着窗户,正专注地在画架前涂抹。阳光勾勒出她年轻而专注的侧影,画笔在画布上沙沙作响,空气中弥漫着松节油和颜料特有的味道。那是梦想和希望的味道……
这个画面是如此清晰,如此生动,带着体温和气息,瞬间击中了老张的心脏。一股酸涩又滚烫的热流猛地涌上他的鼻腔,眼眶瞬间就了。他赶紧低下头,用粗糙的手背狠狠抹了一下眼睛。
这不是遥不可及的梦。以前或许是,但现在……不一样了!
他的手,几乎是下意识地、带着一种确认般的力道,紧紧按在了胸前工具包的内层。隔着厚厚的帆布和里面杂乱的工具,他清晰地感觉到两样东西的存在。
一样是那本薄薄的、封面破烂不堪、纸张焦黄脆弱的线装书——《五禽戏图说》。手指隔着布料按压上去,仿佛能感受到书页上那些模糊的人形动作图和佶屈聱牙的文字。就在今天清晨,在出租屋那片小小的、勉强腾出的空地上,他再次笨拙地模仿着“熊晃”。当他努力含胸拔背,气息下沉,意念笨拙地集中在丹田时,那股微弱却无比真实的暖流——那条温热的小泥鳅,再次出现了!虽然只有短短一瞬,但那份悸动,那份生命内在力量被唤醒的奇异感觉,足以驱散所有的疲惫和怀疑。强身健体,百病不侵……这不再是虚无缥缈的传说,而是他正在笨拙却坚定地踏上的道路!这力量,是他守护这个未来小院的根基。
另一样,则是紧贴着胸口皮肤的那枚家传玉佩。此刻,它正散发着一种恒定的、令人心安的温润感。这温润并非灼热,却像冬日里揣在怀中的暖炉,持续不断地传递着温和的能量。更奇妙的是,当丹田处那丝微弱的气感流转经过胸口附近时,老张分明感觉到,玉佩的温润气息似乎活了过来,像一只无形的手,极其轻柔地牵引、梳理着那缕初生的气流,让它流转得稍微顺畅了一丝。这玉佩,不仅是救命恩人,更是他体内这股新生力量的“引路人”和“稳定器”。它的秘密,深邃如海,每一次温热的触感,都在提醒老张,那次电击带来的,是远超他想象的剧变。
明线——财!暗线——力!
这两条线,如同他体内悄然运转的微弱电流,终于在此刻清晰地交汇,拧成了一股坚韧的绳索。绳索的另一端,就系在这个破败却充满无限可能的小院门上。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巷子里微凉的空气混合着草木泥土的气息涌入肺腑,让他精神为之一振。夕阳的余晖落在他脸上,那张被生活刻下深深皱纹、眼袋依旧深重的脸庞上,不再是往日的麻木、疲惫和茫然若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淀下来的、磐石般的笃定。这笃定源于他亲身验证的“感觉”带来的可能,源于丹田那缕真实不虚的暖流,源于玉佩持续不断的守护。而在那笃定的深处,一丝如同淬火后的钢针般、初生的锐气,正在悄然凝聚,刺破了长久以来笼罩心头的阴霾。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那紧闭的木门,那锈蚀的门环,那院墙缝隙里倔强的野草,还有那棵沐浴在金光中的老槐树。仿佛要将这一切,连同那个温暖的幻象,都烙印在心底。
然后,他转过身,重新背好那个沉甸甸的工具包。脚步依旧带着电工特有的、习惯性的沉稳,每一步都踏得很实。但仔细看去,那微微佝偻的脊背,似乎挺首了那么微不足道的一点点。他微微昂着头,夕阳在他眼中映出两点跳动的、执着的光芒。
他重新汇入了巷口稀疏的人流,背影融入下班归家的人群之中,平凡得如同大海中的一滴水。工具包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发出单调的“咔哒”声。
没有人知道,这个不起眼的老电工工具包的最内层,安静地躺着一本可能改写他命运的古老秘籍。
没有人知道,他贴身的衣物下,一枚看似普通的玉佩正散发着恒定的温润,与他体内一缕新生的力量悄然共鸣。
更没有人知道,就在刚刚过去的几分钟里,一个关于家、关于安稳、关于在槐树下喝茶听评书的平凡梦想,己经在这个男人的心中,从一个遥不可及的幻影,落地生根,抽出了第一片坚韧的嫩芽。
电光火石间开启的新生活,就在这最平凡、最市井的黄昏街头,在老张那沉稳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轻快的脚步声中,迈出了微小却无比坚定、隐秘而充满力量的第一步。未来依旧布满荆棘,但灯塔的光,己经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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