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精神图腾

初三的日子，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弓弦。

许焕将自己绷紧到极限，每一分每一秒都榨取着学习的养分。晨曦微露时，窗台前己响起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深夜虫鸣中，她仍对着复杂的电路图或化学方程式凝神推演。课间十分钟，也被她用来争分夺秒地背诵英语范文或化学方程式。身体这台高速运转的机器，在超负荷下发出了警报。黑眼圈像顽固的墨迹，晕染在眼睑下方；原本就瘦削的脸颊更显嶙峋；握笔的手指，因为长时间的用力，指关节微微泛白，甚至有些僵硬。偶尔一阵剧烈的头痛袭来，像有根针在太阳穴里搅动，她只能用力按压片刻，又强迫自己重新投入题海。

一个深秋的周末，难得的没有安排模拟考试。许焕本想用这宝贵的一天恶补薄弱环节。然而，推开家门，看到的却是爷爷奶奶佝偻着腰背，正在屋后那片菜地里忙碌的身影。

秋日的阳光带着一种无力的苍白，风己有了凛冽的意味。爷爷正吃力地挥动着沉重的铁锹，翻动着板结的泥土，每一次下铲，那瘦骨嶙峋的脊背都弯成一张紧绷的弓，喉咙里发出沉闷的喘息。奶奶则背着沉重的喷雾器，枯瘦的手费力地压着杆，将刺鼻的农药均匀地喷洒在菜苗上，浑浊的药雾弥漫开来，呛得她不住地咳嗽，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疲惫，却依旧一丝不苟。

许焕站在田埂上，看着这一幕。那些复杂的化学公式、物理定律，在这一刻仿佛都模糊了。眼前只有两个被岁月和辛劳压弯了腰的老人，用最原始的方式，在贫瘠的土地上刨食，供养着这个家，也供养着她那看似“高贵”的求学之路。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敬意涌上心头。学习的疲惫，身体的透支，在爷爷奶奶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沉默而坚韧的劳作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她默默放下书包，卷起洗得发白的裤腿，赤脚踩进了冰凉的泥土里。“爷，我来翻这块。”她接过爷爷手中沉重的铁锹。铁锹入手，冰冷而沉重，远不是笔杆的轻盈。她学着爷爷的样子，用力将锹头踩进板结的土里，再奋力撬起。只几下，手臂就酸胀得抬不起来，掌心被粗糙的木柄磨得生疼。汗水迅速浸透了单薄的衣衫，冷风一吹，冰凉刺骨。农民，从来都是最苦的。她咬着牙，没有停下。

“奶，我背一会儿。”她又走到奶奶身边，不由分说地接过那散发着刺鼻气味的沉重喷雾器。冰冷的金属背带压在瘦削的肩膀上，瞬间勒出深痕。她学着奶奶的样子，一下一下地压着喷雾杆，药水化作细密的雾滴，落在菜叶上，也沾湿了她的头发和脸颊。浓烈的药味呛得她喉咙发痒，眼睛刺痛。奶奶在一旁絮叨着配比和喷洒的要领，声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

一下午的劳作，耗尽了她本就所剩无几的体力。肩膀火辣辣地疼，手臂酸软得抬不起来，腰背僵硬得像块木头。然而，当夜幕降临，她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坐在油灯下，看着爷爷奶奶带着满足的疲惫早早歇下，看着桌上那碗奶奶特意给她做的鸡蛋糕时，一种奇异的平静和力量感，却在心底滋生。

那力量不是书本赋予的智慧，而是源于脚下这片沉默的土地，源于爷爷奶奶那如同老树根般深扎在泥土里、永不放弃的生命力。学习的苦，似乎变得可以忍受了。她的骨头里，也浸染了这份来自土地的、沉默的坚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