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浪河畔的野草黄了又绿,绿了又黄。五年时光,在昏黄灯光下摊开的书本里,在灶膛跳跃的火光中,在割麦种麦磨出血泡的手掌上,悄然滑过。
村小的土坯教室里,许焕的名字,早己取代了“唤弟”。这名字像一道无声的宣言,刻进了每个同学和老师的认知里。她不再是那个河边疯跑的野丫头。时间的雕刀和知识的浸润,让她像一株在贫瘠崖缝中倔强生长的青松,身形依旧瘦削,眉宇间却沉淀出一种超越年龄的沉静与坚韧。那双曾经充满野性或不甘的眼睛,如今像两口深潭,专注时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偶尔望向远方时,则带着穿透世事的清明。
“许焕,又是双百!”尕爸许文斌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骄傲,在发还期末试卷的教室里响起。他把那张几乎满分的卷子递到许焕手中,赞许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教室里响起嗡嗡的议论和羡慕的目光。许焕接过卷子,看着姓名栏上工整的“许焕”二字,嘴角只是微微抿起一个克制的弧度。第一名对她而言,不再是惊喜,而是日复一日挑灯夜读、汗水浸透作业本后应得的勋章。这勋章背后,是无数个在昏黄灯光下冻得手指僵硬、靠呵气取暖的冬夜,是夏天顶着烈日除草打药、只为省下时间多背几个单词的坚持,是尕爸书架上那些被她翻烂了的书页。
家里也悄然发生着变化。那台笨重的、需要架天线的老式收音机被束之高阁,取而代之的是一台21寸的大彩电,像一块发光的黑曜石,占据了堂屋最显眼的位置。这是父母托人从省城捎回来的,据说是生意“越做越好”了。彩电到来的那天,爷爷奶奶围着看了半天稀奇,啧啧称叹。许焕只是平静地看了一眼那炫目的屏幕,便回到自己角落的小桌上继续演算数学题。屏幕里花花绿绿的世界,离她很远。电话也通了两三年了,父母偶尔打来的电话,内容也愈发丰富:继祖爱画画,上了几年兴趣班,在市里的绘画比赛得了奖状,又报了个什么素描班……那些陌生的词汇,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不清。
暑假,是黄土高原最炽烈的季节。麦浪翻滚,热浪灼人。许焕像往年一样,成了家里不可或缺的劳力。割麦、打场、晒粮……繁重的农活榨干着每一分力气。她沉默地劳作,汗水浸透洗得发白的旧衣衫,在背上结出白色的盐霜。皮肤晒得更黑,像一块坚韧的皮革。爷爷看在眼里,一次在卖完新麦后,罕见地没有把钱都锁进那个小木匣,而是从中抽出几张皱巴巴的票子,递给许焕:
“焕焕,拿着。你考上镇上中学了,路远。去买辆‘洋马儿’(自行车),省点脚力。”
许焕愣住了,看着爷爷布满沟壑的脸和手中那带着麦香和汗味的钱,眼眶瞬间酸热。这辆自行车,不是城里弟弟那种崭新的、带变速的“高档货”,它是她用一整个暑假的汗水,用磨出血泡的肩膀,用晒脱皮的脊背换来的!是爷爷奶奶对她“读书出息”这件事,最朴实、最沉重的认可和投资!
她用这笔钱,加上自己偷偷攒下的卖玫瑰和挖药材的几十块钱,在镇上的旧货市场,推回了一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二八大杠”。车身锈迹斑斑,漆皮剥落,链条也松垮垮的。但在许焕眼里,它比任何崭新的轿车都要珍贵。她仔仔细细地擦拭着车架,用抹布蘸着废机油,一点点润滑着链条和轴承。夕阳下,她扶着这辆沉甸甸的“铁马”,站在院门口,第一次感受到一种踏实的、靠自己的力量挣来的自由感。车轮转动,就能碾过那十几里尘土飞扬的上学路,把她带向更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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