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改名风波（下）

老人家一辈子好面子，最后这句话，像一把精准的钥匙，终于撬开了爷爷心中最现实的那把锁。他重重地咳了一声，布满老茧的手挥了挥，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行了行了！改就改吧！你老师有文化，说的……在理。‘唤弟’是把继祖唤来了，任务完成了。‘焕’……听着是敞亮点。随你们吧！”他重新拿起篾条，仿佛刚才的争论耗费了他太多力气。

奶奶还想说什么，看看丈夫的脸色，又看看许文斌不容置疑的神情，再看看孙女——许焕不知何时抬起了头，那双漆黑的眼睛里，没有了往日的空洞和麻木，而是燃烧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近乎乞求的强烈渴望。那目光烫得奶奶心头一颤，最终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嘟囔道：“唉，改吧改吧！叫啥不是叫！……就是这户口本上的……”

“户口本上的交给我，我去县里开会的时候改”许文斌立刻接话，斩钉截铁，“先从学校这边改！以后在村里，在咱们学校，她就叫‘许焕’！焕焕，听见没？”他转向许焕，目光灼灼。

“听见了！”许焕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破土而出的力量。她看着扉页上那属于自己的新名字——“许焕”，又看看爷爷奶奶默许（尽管不情愿）的态度，一股巨大的、混杂着酸楚与狂喜的热流瞬间冲垮了堤防。她猛地低下头，滚烫的眼泪大颗大颗砸在泥土地上，迅速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不是委屈，是解脱，是新生！那压在心口十年的、名为“唤弟”的巨石，终于被撬动了一丝缝隙！

“好！”许文斌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这事就这么定了！明天我就去办手续！焕焕，跟我去办公室，把新名字写端正了！”

简陋的办公室里，白炽灯晕着温暖的光晕。许文斌摊开一张崭新的学生信息登记表，在姓名栏，他郑重地、一笔一划地写下：**许焕**。

“来，焕焕，”他把钢笔递给许焕，指着表格下方，“在这里，签上你的新名字。这是你给自己的第一份契约。”

许焕的手有些抖，接过那支沉甸甸的钢笔。笔尖触及粗糙的纸张，微微发颤。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回想着尕爸写“焕”字时的笔锋。她摒弃了“唤弟”那带着钩子和怨气的笔划，用尽全身的力气，让笔尖在纸上稳稳落下。

“许”——横平竖首，端端正正。

“焕”——左边的“火”字旁，她写得格外用力，仿佛要点燃什么；右边的“奂”，她努力写得舒展，像要拥抱一片天空。

两个字，虽显稚嫩，却带着一股破茧而出的倔强，清晰地印在了表格上。

**许焕**。

看着纸上那属于自己的、崭新的名字，许焕的眼泪再次无声滑落。这一次，泪水是滚烫的，冲刷着过往的尘埃。她轻轻抚摸着那墨迹未干的字迹，指尖传来微微的感，仿佛触摸到了自己刚刚破壳而出的、滚烫的灵魂。

“从此刻起，”许文斌的声音在油灯的光晕里显得格外庄重，“世上再无许唤弟。只有许焕。记住这个名字的分量，它是你的战旗，你的盔甲，你的起点。”

许焕抬起头，泪眼朦胧中，堂叔的身影在灯光下显得高大而温暖。她用力点头，喉咙哽咽着，却无比清晰地吐出两个带着千斤重量的字：

“我记！住！了！”

她把那张签着自己新名字的表格紧紧抱在胸前，像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油灯的火苗在她眼中跳跃，映照着那刚刚被擦亮的、名为“许焕”的心灯。灯光虽微，却足以刺破这乡村厚重的黑夜，照亮一条只属于她自己的、荆棘密布却通向光明的路。

她叫许焕。

她自己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