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唤弟唤弟

爷爷看着满脸泪痕尘土、抱着书包呆立在那里的孙女，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干巴巴地挤出几个字：“……回来了？你奶在家。” 他提起唤弟带回来的东西，转身就往家里走，背影有些仓促。

许唤弟站在原地，看着爷爷消失在昏暗的村道尽头。晚风吹过空旷的田野，带着河水和泥土的腥气。老槐树的影子张牙舞爪地投在地上。村口那块大石头巍然不动，晒了一天，坐上去应该是暖洋洋的。一切那么熟悉，却又那么陌生。几天前离开时，她心里还揣着一丝模糊的憧憬；现在回来了，带回来的只有一身的尘土和一颗沉到冰窖里的心。

省城像一个短暂而光怪陆离的梦，醒了，留下的只有更深的寒意和空茫。她抱着那个崭新的、格格不入的卡通书包，像一个闯入者，茫然地站在自己长大的土地上，却找不到该走的路。

回到那个低矮的土坯院子，迎接她的是奶奶诧异又带着了然的目光和一连串的唠叨：“哎呦，咋这么快回来了？城里不好？……回来也好，省得你爹妈操心！饿了吧？锅里还有俩鸡蛋，你弟不在，你沾光，吃两个。”

爷爷蹲在门槛上吧嗒着旱烟，浑浊的眼睛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只重重地咳了两声。许唤弟低着头，把书包放在炕角最不起眼的地方，拿起一个冰冷的鸡蛋，坐到灶膛边的小板凳上，机械地剥着壳。冷鸡蛋拉嗓子，噎得她首伸脖子。灶膛里是冷的，没有一丝火星。

唤弟“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省城，那个有刺鼻的汽车尾气、震耳欲聋的喧嚣，还有那高得让人眩晕的灰色楼房的地方，有爸爸妈妈，还有一起长大的许继祖。

父母租住的小屋像个鸽子笼，又黑又潮。但那里有她从未见过的明亮灯光，有冒着热气的肉包子，有弟弟怀里崭新的塑料冲锋枪……

还有母亲在灯光下，把她大拇指顶出破洞的鞋子缝缝补补的温柔，那短暂停留在唤弟脸上的目光。那目光，是她贫瘠记忆里唯一称得上“暖”的东西。唤弟哭着睡着。

日子重新回到了原来的轨道，甚至更加沉重。扫院子、喂猪、烧火做饭、跟着爷爷下地点种……繁重的家务和农活挤压着她所剩无几的时间。只有在昏黄白炽灯泡下写作业时，那点微弱的火光才能给她一丝虚幻的暖意。

然而，那个印着卡通兔子的新书包，那两本城里买的本子，却像无声的嘲讽，提醒着她那段短暂却刻骨铭心的“城市之旅”，以及被“学籍卡”轻易挡在门外的现实。

唤弟突然羡慕继祖。为什么他是弟弟不是哥哥。这样去省城，唤弟正好西岁，可以上育儿园，不要学籍卡。

不过，继祖要是哥哥，自己还能不能生出来都两码事。唤弟唤弟，弟弟就是自己召唤到妈妈的肚子里的。

唤弟痴痴的胡思乱想，没几天村小就开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