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有弟弟了，唤弟没用了

回到村小，踏进那间熟悉的、墙壁斑驳的教室，许唤弟感觉自己像个幽灵。同学们好奇的目光在她身上扫来扫去，带着探究和窃窃私语。

课间，同桌李耀光凑过来，带着点幸灾乐祸的首白：“唤弟，听说你被城里学校赶回来啦？是不是人家嫌你笨？”

许唤弟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她没抬头，也没反驳，只是把头埋得更低，几乎要贴到摊开的课本上。课本封面，歪歪扭扭写着“许唤弟”三个字。那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着她的眼睛。唤弟，唤弟……她到底唤来了什么？一个被抛弃的命运？一个永远甩不掉的屈辱印记？

她变得越来越沉默，像一块被河水冲刷得失去棱角的石头。眼神里曾经那股野性的倔强，被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空洞取代。只有在夜深人静，听着身旁爷爷沉重的鼾声时，泪水才会无声地浸湿枕头。她一遍遍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是弟弟留下？就因为他是男孩？就因为那该死的“学籍卡”？她许唤弟，难道生下来就是为了召唤出来一个弟弟，然后被随意丢弃的吗？

绝望的种子在心底最深的冻土里，悄然埋下。

许老师，也就是许唤弟的尕爸许文斌，最先察觉到了她的异样。这个三十出头的男人，是村里少有的读书人，瘦高个，戴副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温和却透着敏锐。他注意到曾经那个在课堂上虽然野性难驯、眼神却亮得灼人的许唤弟，消失了。现在的她，总是低着头，像一株被暴晒蔫了的草，沉默得令人心慌。作业本上的字迹也失去了那股蛮横的力道，变得潦草敷衍。

这天放学，许文斌没让她走。“唤唤，”他习惯性地叫了她的小名，虽然知道她登记的名字是“唤弟”，“帮我把作业抱回办公室吧。”

办公室里弥漫着粉笔灰和旧书本的味道。许文斌没有立刻批改作业，而是倒了杯热水，放在许唤弟面前。“坐。”他指了指旁边一张旧椅子，声音很温和。

许唤弟抱着书包，局促地站着，没动。

“省城……不好吗？”许文斌看着她低垂的头，轻声问，“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许唤弟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依旧沉默，只是把头埋得更低。

许文斌叹了口气，不再追问。他起身，从简陋的书架上抽出两本书，一本是彩色的《十万个为什么》，另一本封面有些卷边，书名是《居里夫人的故事》。他把书轻轻放在许唤弟面前的桌上。

“没事的时候翻翻。”他说，“书里，有比咱这村子大得多的世界。”

许唤弟的目光终于动了动，落在两本书崭新的封面上。她没有伸手去碰，只是看着。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墙上老挂钟的滴答声。过了很久，久到许文斌以为她不会开口了，才听到一个极低、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像蚊子哼哼：

“……他们……不要我……学校……说我没……学籍卡……”

“... ...尕爸，唤弟有弟弟了，唤弟... ...没用了... ...他们不要我了”

这几个破碎的词，像带着倒刺的钩子，从她喉咙里艰难地扯出来，每一个字都沾着血。许文斌的心猛地一沉。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变得锐利而复杂。他明白了。不是省城不好，是她根本没能留下。那个所谓的“学籍卡”，那个“重男轻女”的思想，成了横亘在这个女孩命运前的冰冷铁栅。

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和酸楚涌上许文斌心头。他看着眼前这个瘦小的、被巨大的委屈和绝望压弯了脊梁的女孩，看着她书包上那只格格不入的卡通兔子，看着她脖颈上那根细绳系着的、磨得光滑的小石子——那是她仅有的、来自父亲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