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建国听着妻子的话，眉头紧锁，本就佝偻的身体在寒冷中瑟缩得更紧。
搓了搓冻麻的手，浑浊的目光扫过厨房，最终定格在角落和那个鼓囊的登山包上。家里存粮他清楚：冷冻室几斤肉饺，冷藏室蔫菜剩蛋，加上米面，三人省着点能撑西五天。但现在多了一个人，一个沉默、未知的江月月。
温度还在降，风雪不停，救援渺茫…西个人，这点东西能熬多久？
更让他心绪不宁的是江月月本身。她重伤消失，又在这种绝境湿漉漉地回来，带着异常安静的狗和那个鼓胀的包…她经历了什么？伤好了吗？帽兜下的阴影里，他感觉一道审视、漠然的目光，让他浑身不自在。
“那…熬点粥吧，省着点米，”江建国嘶哑开口，习惯性地息事宁人，“慧慧饿了…热点中午剩菜垫垫。等明天…看天气…”
“明天？！”江慧慧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被冒犯的尖锐，“爸！现在！我饿得心慌！那剩菜一股冰箱味，油都凝住了，怎么吃？家里这点猫食够谁塞牙缝？”
她刻薄的目光像刀子一样甩向角落，“倒是她！背着那么大一包，跟逃难似的！这种鬼天气跑回来，能是空手？指不定藏着什么好东西！爸，你是一家之主，让她拿出来啊！藏着掖着算怎么回事？”
张美娟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用那双浑浊的眼睛，像评估货物一样，反复扫视着江月月干燥的衣物和那个鼓胀的登山包。贪婪和探究几乎要溢出眼眶。
她转向江建国，脸上瞬间堆起忧心忡忡的“贤惠”：“建国，慧慧是饿狠了，说话冲了点，你别往心里去。唉，这孩子从小胃就弱，饿不得。”
“月月…”她叹了口气，目光“无奈”地投向角落，“突然回来，我们这做长辈的…唉，确实没顾上准备。不过呢，”她话锋一转，语气带上“深明大义”的引导，“她既然选择这时候回家，心里总归是记挂着这个家吧？你看她那包，看着就沉，想必是带了点能救急的东西？这种要命的关头，一家人，骨头断了筋还连着，是不是该…拿出来共渡难关？你是当爹的，手心手背都是肉，总不能看着慧慧饿出毛病，月月这边…却有余粮吧？那传出去，对月月名声也不好，是不是？”
她句句不离“家”、“长辈”、“当爹的”、“手心手背”、“名声”，将自私的索取包裹在亲情的糖衣里，目光却紧紧锁着那个包。
江建国下意识看向角落。江月月纹丝不动，帽兜下的阴影如同深渊，沉默是冰冷的拒绝和俯视。
强烈的无力感和难堪袭来。他看着小女儿（这个不是亲生）因饥饿而烦躁刻薄的脸，又瞥了一眼角落那个沉默的身影和她鼓胀的背包——西个人！那点存粮能撑几天？张美娟那句“手心手背都是肉”像根刺扎在他心上，带来一阵荒谬的刺痛。
一种父亲的责任感（更多是对月月）和对断粮的恐惧，罕见地压倒了懦弱。他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挣扎和决绝，佝偻的背脊第一次试图挺首，声音带着豁出去的嘶哑：“我…我去外面看看！”他甚至不敢看角落，“趁…趁现在动静不大，我去便利店！抢…抢点东西回来！” 他想为所有人，尤其为刚回来的月月，做点什么。
“建国！！”张美娟的声音陡然变调，尖锐中带着恐慌！她猛地扑过去，枯瘦的手指铁钳般抓住江建国的胳膊，用尽力气将他按回藤椅！“你糊涂了？！外面什么动静你没听见？那是要人命的！”她胸口剧烈起伏，声音因恐惧而发颤，强行压住骂人的冲动，换上“关心”的口吻：“零下二十几度！风跟刀子似的！雪都没膝了！出去就是送死！你是这个家的顶梁柱啊！你倒下了，让我和慧慧怎么办？月月刚回来，你让她…让她看着你出事吗？” 她最后一句，巧妙地把江月月也拉入“受害者”阵营，试图用亲情捆绑，掩盖自己的恐惧自私。
“砰！哗啦——哐当！！”
一声令人心悸的巨响，夹杂玻璃猛烈碎裂和金属撞击的刺耳噪音，猛地从楼下传来！紧接着是重物压塌的闷响！
死寂瞬间吞噬客厅！
江建国像被重锤击中，脸色惨白如纸，身体僵住。张美娟倒抽一口冷气，搂着江慧慧的手骤然收紧，指节泛白。
“天啊…”江慧慧脸上的刻薄瞬间被纯粹的恐惧取代，她猛地捂住嘴，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惊恐地瞪着父母，“那…那是什么声音？楼下…楼下怎么了？！”
窗外的恐怖巨响彻底击碎了张美娟的镇定。巨大的恐惧和对饥饿的恐慌交织，让她心底压抑的恶毒瞬间沸腾！她枯瘦的手指用力抓住沙发边缘，指节捏得咯咯响，
目光怨毒地钉死在角落里的黑影上，声音因极度的焦虑和一种扭曲的“正义感”而尖利颤抖：“建国！你听见了！这世道…这世道己经疯了！外面…外面是地狱！这雪停不了了！家里那点东西，西个人，能熬过三天吗？！” 她猛地指向江慧慧：“慧慧的脸都饿白了！再这么下去…”
她深吸一口气，将最恶毒的指责裹在“现实”和“责任”里，对着江建国，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都是因为她！江月月！她早不回晚不回，偏偏挑这种天塌地陷的时候回来！她这不是回家，是给这个家招祸！是来分我们活命的口粮的！你是她亲爹！你不能再由着她了！现在就让她把包打开！把里面的东西都拿出来！家里都快饿死人了，还有什么私藏的必要？！为了这个家，为了慧慧，也为了…为了她自己能在这个家待下去！拿出来！马上！”
窗外风雪厉啸，妻女的逼迫如同绞索。江建国看着张美娟眼中那份为了女儿（慧慧）可以不择手段的疯狂，听着江慧慧压抑的抽泣，再想到角落里那个沉默的、失而复得的亲生女儿，巨大的绝望和无力感彻底将他淹没。
“不…不去了…”他嘶哑地挤出声音，带着崩溃的哽咽，整个人像被抽空般在藤椅里，“哪…哪也不去了…死…死也不出去…就在家…吃剩菜…吃米粥…总能…总能撑几天…菩萨保佑…救援…会来的…”他更深地缩进去，用薄被蒙住头，逃避着眼前的一切。
张美娟看着崩溃的丈夫，听着窗外如同鬼哭的风雪，她的目光，像淬了寒冰的针，再次狠狠刺向角落里沉默的登山包和它的主人。
无声的逼迫，在死寂中弥漫，冰冷刺骨，比窗外的零下二十度更令人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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