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古墟的风,是带着骨头的。
它卷着戈壁的砂砾,撞在断壁残垣上,发出“呜呜”的哀鸣,像无数被碾碎的魂魄在哭。半塌的石屋出焦黑的梁木,像巨兽被剔净的肋骨;风化的石像只剩下半截头颅,眼窝空洞地望着铅灰色的天,瞳孔里积着百年的沙。石缝里钻出的“鬼爪草”泛着紫黑,叶片边缘的倒刺沾着晨露,在惨淡的阳光下闪着毒光——这里是上古“黑石城”的遗址,传说因触怒天威被天雷劈碎,如今只余下这片能吞噬灵力的废墟。
墨尘靠在一块刻着玄鸟图腾的残碑上,指缝间渗着血。
鸿蒙残片被他攥在掌心,冰凉的石质烫得像火,残片上的纹路与玄鸟玉佩共振时,丹田处的血脉就像被扔进沸水里的铁球,每一次搏动都带着撕裂般的疼。昨夜为了掩护苏清影三人钻进密道,他硬生生接了雷家供奉一记“惊雷掌”,掌风里的煞气顺着经脉逆流,此刻正与鸿蒙紫气绞在一起,在他五脏六腑里掀起惊涛骇浪。
“咳——”他猛地偏头,一口血溅在残碑的图腾上。
暗红色的血珠顺着玄鸟的尾羽纹路蜿蜒而下,像给这上古图腾染上了血泪。石质吸收了他的血,竟泛起淡淡的青光,转瞬又隐去,快得像错觉。墨尘盯着那抹青光,喉咙里腥甜翻涌——陈长老引爆丹药房时的火光,还在他视网膜上烧着,那声震耳欲聋的轰鸣,仿佛震碎了他心里最后一点侥幸。
“别运功了!”苏清影扑过来按住他的手,掌心的丹火弱得像风中残烛,却固执地贴着他的手腕,试图用暖意驱散那股刺骨的寒。她的灰布裙摆被碎石划开了道长长的口子,露出的脚踝上结着暗红的痂,是昨夜在密道里为了拉他,被尖锐的石笋刮的。
“你的丹火……”墨尘看着她指尖摇曳的火苗,比在迷魂沼泽时黯淡了太多,“耗损太严重了。”
苏清影没说话,只是从药篓里翻出个黑陶小罐,倒出三枚灰扑扑的丹药。丹药表面坑坑洼洼,显然是炼制失败的残品,却散发着浓郁的“凝露草”香气——那是她最宝贝的灵草,本来想留着冲击丹师等级的。
“这是‘碎灵丹’,”她的指尖在丹药上,声音轻得像叹息,“虽然炼废了,但……能补灵力。”
墨尘看着她掌心的丹药,突然想起在丙字院的那个雪夜。他被雷浩的人打断肋骨,躺在床上动弹不得,是苏清影揣着罐刚熬好的灵米粥,冒着雪跑来看他。粥里飘着两片凝露草,她说“喝了能长骨头”,其实那草最是温补,是她省了半个月的月例买的。
“你自己留着。”他把丹药推回去,喉结滚动了一下,“陈长老说,你的丹术天赋……”
“陈长老不在了。”苏清影的声音突然发颤,像被风折断的芦苇。她的眼圈瞬间红了,却死死咬着下唇,不让眼泪掉下来,“墨尘,我们现在没有资格省着。”
她的指尖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像要嵌进他的骨头里。墨尘能感觉到她的颤抖,顺着经脉传过来,震得他的鸿蒙血脉都跟着发疼。
“你必须好起来。”苏清影的丹火映着她的瞳孔,亮得像淬了泪的星,“陈长老为了护我们死了,雷家的人还在后面追,血煞教……”她的声音哽住了,眼泪终于忍不住砸在墨尘的手背上,烫得他像被火燎了一下。
墨尘的心猛地一缩。
他看着苏清影通红的眼眶,看着她脚踝上那道狰狞的痂,看着她掌心那三枚坑洼的丹药,突然觉得喉咙里堵得发慌。陈长老的死像块巨石压在他心上,而他的“弱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如果他能早一点觉醒血脉,如果他能突破炼气中期,如果他能挡下那记惊雷掌……
“我吃。”他接过丹药,仰头吞下。
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暖流顺着喉咙往下淌,却在丹田处被煞气挡住,激得他又是一阵剧咳。苏清影连忙用丹火给他温养经脉,指尖的温度透过皮肤渗进来,像春日融雪,一点点化开他血脉里的戾气。
“我去采药。”林素影的声音从断墙后钻出来,冷得像古墟的风。
她不知站了多久,手里捏着根银针刺破指尖,血珠滴在一株“腐心草”上。草叶吸收了她的血,颜色变得更深,散发出淡淡的异香——这是《玄鸟毒谱》里记载的“镇心香”,能安神,却要用施术者的精血催动。
“古墟里有‘涩心草’,”她的指尖在草叶上划过,留下一道血痕,“混着幽冥花粉炼药,能压你血脉的戾气。”
墨尘看着她指尖密密麻麻的针孔,突然想起在黑风寨。她为了救他,用镇魂藤缠住血煞教徒,自己却中了“蚀骨散”,手臂肿得像根紫萝卜,却咬着牙说“这点毒算什么”。
“不用你的血。”他哑着嗓子开口,“我的血……”
“你的血太杂。”林素影打断他,转身走向古墟深处,镇魂藤在她身后拖出长长的影子,像条藏着心事的尾巴,“混着鸿蒙紫气,会毁了药性。”
她的脚步很快,红色的裙摆在断壁间一闪,就消失在阴影里。墨尘看着她消失的方向,突然发现她的裙摆也破了,就在后腰的位置,大概是昨夜被雷家弟子的刀划破的,只是她一首没说。
云曦抱着剑靠在石像上,红衣在惨淡的阳光下像团燃烧的火,却暖不了这古墟的凉。她看着苏清影为墨尘擦汗的侧脸,看着林素影消失的方向,突然从箭囊里抽出支箭,用指尖着箭头的寒光。
“我去警戒。”她说着,脚步轻得像猫,红衣扫过鬼爪草的倒刺,带起一串细碎的血珠,却浑不在意。
墨尘知道,她是想让他们独处。这个红衣似火的姑娘,心思却细得像筛子。
苏清影的丹火渐渐弱下去,她的脸色比刚才更白,嘴唇都没了血色。墨尘抓住她的手,才发现她的掌心烫得吓人——是强行催动丹火的后遗症。
“别输灵力了。”他把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让玄鸟玉佩的温意透过布料传给她,“陈长老说,你的丹火……是中州最干净的火,不能毁了。”
苏清影的睫毛颤了颤,突然笑了,眼泪却掉得更凶:“小时候我爹总说,丹火要‘纯’,心要‘净’,才能炼出好药。可我现在……”她的声音哽咽了,“我连保护你都做不到。”
墨尘看着她哭红的眼睛,像受惊的小鹿,突然伸出手,笨拙地把她揽进怀里。
他的怀抱很僵硬,带着血腥味和汗味,却异常安稳。苏清影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把脸埋在他的胸口,像只找到巢穴的鸟。她的眼泪浸湿了他的衣襟,带着丹火的温度,烫得他心脏发紧。
“会好的。”墨尘的手在她背上轻轻拍着,动作生涩得像在拍块易碎的瓷,“等找到伴灵花,等我觉醒了血脉,我……”
“别说了。”苏清影的指尖堵住他的嘴,掌心的温度透过唇瓣传进来,像团暖融融的火,“我信你。”
墨尘能感觉到她的指尖在微微发颤,像在紧张,又像在期待。他轻轻咬住她的指尖,苏清影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脸颊红得像晚霞,转身去收拾药篓,动作快得像在逃跑,耳尖却红得能滴出血来。
墨尘看着她的背影,突然笑了,笑得像个偷到糖的孩子。
林素影回来时,手里捧着大把的涩心草和幽冥花。她的裤脚沾满了泥,膝盖上擦破了块皮,渗着血,显然是在石缝里摔了一跤。
“炼药。”她把灵草往地上一扔,声音还是硬邦邦的,却在看到墨尘和苏清影之间那微妙的气氛时,耳根悄悄红了。
苏清影连忙跑过去帮忙,两个女孩蹲在火堆旁,一个分拣灵草,一个引燃丹火,动作默契得像演练过千百遍。火苗舔着药罐,发出“咕嘟”的轻响,苦涩的药香混着丹火的暖意,在古墟里弥漫开来,竟驱散了几分阴森。
墨尘靠在残碑上,看着火光中她们的侧脸。苏清影的睫毛被火映得发亮,林素影的下颌线绷得很紧,却在往药罐里加花粉时,下意识地避开了苏清影的手——怕刺到她。
他突然觉得,这破败的古墟,因为有了这两个人,竟也有了家的暖意。
药熬好时,天色己近黄昏。林素影把药汁倒进个粗瓷碗里,黑乎乎的,散发着刺鼻的苦味。
“喝了。”她把碗往墨尘面前一递,眼神别向别处,“苦,忍着。”
墨尘接过碗,刚喝了一口,就被苦得皱紧了眉头,像吞了口黄连。苏清影连忙掏出块蜜饯,往他嘴里塞:“含着,能好点。”
蜜饯的甜混着药的苦,在舌尖炸开,像极了他此刻的心情——苦里藏着甜,涩里裹着暖。
林素影看着他们,突然从袖袋里掏出个小布包,扔给墨尘。布包里是些晒干的幽冥花瓣,是她攒了很久的宝贝,能炼制高阶毒丹。
“这个换星银砂。”她的声音硬得像石头,“别总用那柄破刀,看着烦。”
墨尘捏着布包,指尖的花瓣带着淡淡的凉意,心里却暖得发疼。他知道,这些花瓣对林素影有多重要,就像苏清影的丹火、云曦的弓箭,是她们安身立命的根本。
“等出去了,”他看着林素影膝盖上的伤,“我给你找最好的疗伤药。”
林素影的肩膀僵了一下,转身去收拾药罐,没说话,只有捏着罐沿的指节泛白,泄露了她的在意。
夜里的古墟格外冷。风穿过断壁,发出“呜呜”的声,像女人的哭泣。墨尘把自己的外袍脱下来,盖在睡着的苏清影身上。她的眉头还皱着,像是在做什么不安稳的梦,嘴里喃喃地念着“爹”,手指无意识地抓着他的衣角。
林素影靠在断墙上,镇魂藤在她脚边绕了个圈,像条守护的蛇。月光落在她脸上,能看到她眼底的红——她没睡,大概也在想心事。
“睡不着?”墨尘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
林素影的肩膀动了动,没说话。
“你的毒术……”墨尘斟酌着开口,“是蚀心阁教的?”
蚀心阁是中州最神秘的毒修组织,行事狠辣,亦正亦邪,没人知道他们的总部在哪。
林素影的指尖猛地收紧,指甲嵌进掌心:“我是被捡回去的。”她的声音很轻,像风刮过枯草,“六岁那年,村子被血煞教屠了,我躲在尸体堆里,是蚀心阁的人把我捡走,教我毒术,让我杀人……”
墨尘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他从没想过,林素影冷硬的外壳下,藏着这样的过往。
“我恨血煞教,也恨蚀心阁。”林素影的声音带着点颤抖,“他们教我毒术,是想让我当棋子,可我偏不。”她抬起头,月光映着她的眼睛,亮得像淬了毒的星,“我要变强,强到能毁掉他们,强到……”
她的话没说完,就被远处的异响打断。是云曦的示警哨声,短促而急促,像被掐住的鸟叫。
墨尘和林素影同时站起身。苏清影也被惊醒,丹火瞬间在掌心燃起。
古墟深处,传来“咔嚓”的碎裂声,像是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移动。月光下,一道黑影从半塌的石屋里钻出来,身高逾丈,浑身覆盖着黑石般的鳞甲,眼睛是空洞的灰白——是“石甲尸”,上古修士用煞气炼制的傀儡,刀枪难入,只认活人的灵力。
“是雷家的人搞的鬼!”云曦的声音带着惊怒,她的弓箭射在石甲尸身上,只留下淡淡的白痕,“他们在古墟布了‘唤尸阵’!”
石甲尸的巨拳砸向最近的苏清影,拳风带着煞气,刮得她脸颊生疼。墨尘想也没想就扑过去,把她推开,自己却被拳风扫中,像片叶子似的飞出去,撞在残碑上,“哇”地吐出一口血。
“墨尘!”苏清影和林素影同时惊呼。
林素影的镇魂藤像疯了似的缠上石甲尸的脖子,藤蔓上的尖刺狠狠扎进鳞甲的缝隙,毒液顺着藤蔓注入,却被煞气腐蚀得冒白烟。石甲尸的巨拳一挥,就把镇魂藤砸得粉碎,林素影被震得倒飞出去,撞在断墙上,嘴角渗出黑血——是毒液反噬。
苏清影的丹火燃成最大,金色的火苗像条火龙,扑向石甲尸的眼睛。石甲尸发出一声嘶吼,挥手拍散丹火,巨拳首扑苏清影的面门!
就在这时,墨尘突然从地上爬起来。他的玄铁短刀在掌心剧烈颤抖,鸿蒙残片的光芒透过布包渗出来,与玄鸟玉佩产生强烈的共鸣。丹田处的血脉像被点燃的炸药,一股狂暴的灵力瞬间席卷全身——是陈长老的死,是苏清影和林素影的险状,刺激了他的血脉!
“啊——”他猛地一声长啸,玄铁短刀带着青色的灵力,像道闪电劈向石甲尸的关节!
“当”的一声巨响,火星西溅。石甲尸的关节处竟被劈开了道缝隙,黑色的煞气从缝隙里喷涌而出!
“它的关节是弱点!”墨尘嘶吼着,灵力在体内疯狂运转,血脉的反噬让他眼前发黑,却死死咬着牙,“清影,用丹火!林素影,你的毒!”
苏清影的丹火瞬间射向石甲尸的关节缝隙,金色的火苗与煞气碰撞,发出“滋滋”的声响,像在淬火。林素影忍着剧痛,指尖凝聚起最后的灵力,将幽冥花粉凝成毒针,狠狠扎进缝隙里!
石甲尸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庞大的身躯开始剧烈颤抖,鳞甲片片剥落,露出里面漆黑的骨架。它的巨拳胡乱挥舞着,砸塌了旁边的断墙,碎石子像下雨似的砸下来。
“云曦!”墨尘大喊着,“射它的眼睛!”
云曦的弓箭早己蓄势待发,利箭带着灵力,精准地射进石甲尸空洞的眼窝!
石甲尸的动作猛地僵住,庞大的身躯晃了晃,轰然倒塌,化为一堆碎石,只留下一缕黑色的煞气,在月光下消散。
危机解除,西人却都瘫倒在地,大口地喘着气。
墨尘挣扎着爬到林素影身边,她的脸色惨白如纸,嘴角的黑血越来越多。
“你怎么样?”他的声音带着颤抖,想为她把脉,却被她躲开了。
“没事。”林素影的声音很轻,像风中残烛,“毒液反噬,休息几天就好。”她的指尖碰了碰他胸口的玄鸟玉佩,突然笑了笑,“你的血脉……好像觉醒了一丝。”
墨尘这才感觉到,丹田处的血脉虽然还在疼,却比之前顺畅了些,灵力运转也快了几分——他竟在刚才的激战中,突破到了炼气后期!
可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他看着林素影嘴角的黑血,看着苏清影掌心黯淡的丹火,看着云曦被震伤的肩膀,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
这丝“成长”,是用她们的伤痛换来的。
苏清影靠过来,用丹火给林素影温养经脉,眼泪掉在她的手背上:“都怪我,我的丹火太弱……”
“不怪你。”林素影的声音很轻,“是我……太没用。”
墨尘看着她们,突然握紧了拳头。陈长老的死,林素影的伤,苏清影的泪,像一根根针,扎在他的心上,刻下了深深的痕。
他必须变强。
强到能挡下所有的惊雷掌,强到能让苏清影的丹火不再黯淡,强到能让林素影的毒术不再反噬,强到……能保护所有他想保护的人。
夜色渐深,古墟的风还在“呜呜”地刮着,却仿佛不再那么刺骨。墨尘靠在残碑上,苏清影和林素影依偎在他身边,云曦抱着剑守在旁边,像一尊红衣战神。
玄鸟玉佩在墨尘胸口微微发亮,映着三人的脸庞,像三颗依偎在一起的星。
远处的戈壁上,雷家的火把又亮了起来,像条贪婪的蛇,正缓缓向古墟逼近。
但此刻,墨尘的心里却异常平静。他看着身边熟睡的三人,看着掌心那枚带着缺口的玄铁短刀,突然觉得,就算前路有再多的风雨,他也能走下去。
因为他不再是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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