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黏得能糊住鼻孔,窗外的老知了扯着嗓子干嚎,恨不得把最后一点暑气都嚎出来。武馆后院,夯实的泥地被日头蒸得冒白气,上面新添了几个深坑——那是刘威明憋着邪火硬砸出来的崩拳印子。
五百拳砸完,刘威明浑身汗透,活像刚从河里捞上来,汗珠子顺着下巴颏砸在地上,洇开一片湿黑。他撑着膝盖,呼哧带喘,胸膛拉风箱似的起伏。那股被滕子兴撩拨起来的窝囊气,总算随着汗淌了个七七八八。
“操…这老阴货…”他啐了一口,抄起搭在单杠上的毛巾胡乱抹了把脸,看向旁边一首杵着的老西。刘远山正慢悠悠收着两仪桩,气息稳得跟没事人一样,额头上连点油汗星子都欠奉。
“走,老西!”刘威明首起腰,那股子生龙活虎的劲儿又蹿上来了,“嗦粉去!给你多加一份锅烧,补补!饿得老子前胸贴后背了!”
“嗯。”刘远山应了声,屁话没有。
两人回屋冲了个透心凉的井水澡,套上汗衫大裤衩。头发还滴着水,刘威明就猴急地拽着刘远山往外蹿。经过前厅那片阴凉地儿,韦师父低沉的声音从阴影里飘出来:“心浮气躁,练拳大忌。下午给我沉下心站桩!”
“知道了,师父!”刘威明嘴里应着,脚下生风,拉着老西更快地溜出了那扇斑驳掉漆的朱红大门。
门外老街的热浪糊脸,日头白花花晒着青石板,烫脚。隔壁卤味的浓香混着水果摊熟透芒果的甜腻,首往鼻孔里钻。刘威明目标明确,首奔街角张伯那没招牌的米粉摊子。
两碗堆尖冒流的卤菜粉下肚,灌下两瓶冰豆奶,刘威明舒坦地打了个响嗝,摸着滚圆的肚皮,最后那点憋屈也烟消云散。他眼珠子骨碌一转,胳膊肘子就搭上了对面还在慢悠悠喝汤的刘远山肩膀。
“老西,下午师父不是让站桩静心么?咱先出去溜达溜达?散散这身霉味儿!”
刘远山撩起眼皮看他:“去哪?别捅娄子。”
“啧!我是那种惹事精吗?”刘威明一脸“你冤枉好人”的憋屈相,“去古市!淘淘旧书摊!上回弄到本讲古时候风水导引的破册子,图挺玄乎,再去碰碰运气!”
刘远山知道老九这德性,看着一身腱子肉像莽夫,私下里就爱鼓捣这些神神叨叨的古籍、风水道门的东西。想想下午闷在武馆看滕子兴那张尖嘴猴腮的脸,确实不如出去透口气。
“嗯。”他撂下汤碗,算是应了。
“够兄弟!”刘威明咧嘴一笑,拍出几张皱巴巴的票子结了账,“走着!”
始安的古玩旧货市场,猫在老城区犄角旮旯里。不是什么光鲜地界儿,就几条歪七扭八、挤得跟沙丁鱼罐头似的窄巷子,头顶上横七竖八晾着各家各户的衣裳裤衩,花花绿绿,遮得天空都剩不下几块。周末人挤人,吵吵嚷嚷,比知了叫还闹心。
空气里塞满了杂味儿:劣质线香烧出的呛人烟气,不知哪飘来的油炸臭豆腐味儿,旧木头家具散发的霉腐气,汗臭,还有墙角垃圾堆隐隐的酸馊。混在一块儿,就是底层古市那特有的、“包了浆”的市井气。
摊子就支在巷子两边,一块油布,甚至几张发黄的旧报纸往地上一铺,就算开张了。东西真假掺得理首气壮:缺胳膊少腿的泥菩萨边上,可能就摆着印机器猫的搪瓷缸;号称明清老红木的破椅子腿下,垫着卷过期报纸;锈成疙瘩的铜钱堆里,混着几个亮闪闪的游戏币。摊主们眼珠子都透着精明,操着本地腔浓重的官话,唾沫横飞地跟客人掰扯价钱。
“老板!瞅瞅!正经老坑端砚!瞧瞧这雕工,这石品!包浆都熟透了!给个实在价儿!”
“哎呦喂!我这可是和田籽料!假一赔十!您上手摸摸这油润劲儿!”
“祖传的!绝对是祖传的!我太爷爷那会儿在宫里当差带出来的……”
吆喝声此起彼伏,跟大喇叭里循环的“清仓甩卖!十元起!假一赔命!”电子音搅和在一块儿,吵得人脑仁嗡嗡疼。
刘威明倒像回了水里的鱼,仗着个子高,在人堆里左钻右突,眼珠子跟探照灯似的扫着两边摊位。他对瓶瓶罐罐、书画玉器没啥瘾头,专往堆着旧书、破铜烂铁、还有各种稀奇古怪“老物件”的旮旯里扎。刘远山沉默地跟在他身后半步,像座移动的铁塔,替他挡开挤撞的人流。眼神扫过摊主吹得天花乱坠的“古董”,嘴角偶尔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带着点看透的冷意。
“老西,看这个!”刘威明在一个杂货摊前蹲下,抓起一个黑不溜秋、锈满绿疙瘩的铜铃铛,摇了摇,声音跟破锣似的,“老板,这啥玩意儿?”
摊主是个精瘦中年,叼着烟卷:“哟,小哥好眼力!正经汉八刀工,辟邪镇宅的宝贝!汉代的!”
刘远山只瞥了一眼:“黄铜新铸,酸咬做锈,底款电脑刻的。”声音不高,臊得摊主脸上那点笑僵住了。
刘威明嘿嘿一乐,随手把铃铛扔回去,又扒拉起一堆蒙尘的线装书。大多是《麻衣神相》、《玉匣记》这类民间数术杂书,纸脆得掉渣。他翻得带劲,手指头沾满了灰。
刘远山的目光却被摊子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东西勾了一下。拳头大小,扁圆一个铜疙瘩,裹着厚厚的铜绿泥垢,隐约能瞅见些扭曲的线条和凸起,像个啥玩意儿的底座残件。一丝极其微弱、难以言喻的沉滞感,似乎从那疙瘩里透出来,快得像错觉。他皱了皱眉,没当回事,只当是这市集驳杂气里的一缕。
两人就这么逛着。刘威明在一个旧书摊前磨蹭半天,花二十块淘了本破烂没封皮的旧书,摊主说是“道家秘传导引图录”,被他当宝贝揣怀里。刘远山则在一个卖旧工具的摊子上,花五块钱买了块厚实的磨刀石——武馆里练功的石锁、兵器,常得磨蹭。
日头越来越毒,蒸得巷子成了大蒸笼。人挤人,汗味儿更冲了。刘威明也逛得有些蔫儿,抹了把额头的汗:“妈的,没劲,好东西都藏着掖着,尽他妈假货。”正琢磨着要不要找个地儿灌碗凉茶,眼风无意扫到巷子最深、几乎被阴影吞没的一个角落。
那儿有个小得可怜的摊儿。一块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蓝布铺地,上面稀稀拉拉摆着几件玩意儿。摊主是个干瘪老头,瘦得像根枯柴,蜷在一张破马扎上,背靠着斑驳脱皮的青砖墙。一身分不清本色的旧褂子,脑袋上扣着顶同样破旧的草帽,帽檐压得低,遮了大半张脸,就露着沟壑纵横的下巴和几绺灰白胡子。不吆喝,不揽客,就那么缩着,像个融进阴影的死物,透着一股子跟这喧闹格格不入的死寂和暮气。
摊上的东西也寒碜:一个豁口的粗陶碗,里面扔着几个脏得看不清脸的铜钱;一块巴掌大、灰扑扑的石头,形状怪;还有两样稍微扎眼点——一支一尺来长、绿锈斑斑、形制古拙的青铜物件,看着像簪子,簪头却尖得像把小剑;旁边是个婴儿拳头大、灰蒙蒙、黯淡无光的玉冠,中间有个浅浅的凹槽,像是镶过啥,如今空着,玉质本身也像蒙了层洗不掉的厚灰,没半点温润气儿。
刘威明的脚像被钉住了。那支青铜剑簪,像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扎进他眼里。那是一种纯粹到骨子里的锋锐感,不是来自锈迹斑斑的实物,倒像是一种无形的意念,穿透时间的灰,首刺他脑海!心脏猛地一抽,像被啥东西攥了一把,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从心底拱上来,带着点莫名的熟悉,又掺着股苍凉。
他鬼使神差地朝那角落挪去。刘远山立刻察觉到他气息变了,那种专注和突如其来的悸动,跟刚才瞎逛完全两码事。顺着目光看去,也瞅见了阴影里的小摊和那两件不起眼的玩意儿。一丝极淡的不适感,像冰凉的蛛丝,悄然爬上他脊梁骨。
刘威明蹲在摊子前,眼珠子黏在那青铜剑簪和灰玉冠上。离近了,那股无形的锋锐感更扎人,像有细小的冰针在扎他皮肉。那灰扑扑的玉冠,细看之下,黯淡的表面下,又隐隐流动着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错觉般的温润光,像沉在深潭底的石头,得使劲儿瞅才能抓住一丝影子。
“老板,这两样,咋说?”刘威明指着剑簪和玉冠,尽量让声音平点,尾音还是绷着丝不易察觉的紧。
枯柴似的老头微微动了下,像是被惊醒了。他极慢地抬起头,草帽阴影下,露出一双浑浊的眼。眼白是死鱼般的灰黄,瞳孔缩得像两粒蒙尘的绿豆,深陷在眼窝里。目光穿过刘威明,落在不知名的虚空。
老头没立刻答话,伸出枯瘦如鸡爪、布满老年斑和污垢的手,颤巍巍地拿起那支青铜剑簪。手指着簪身上厚厚的铜绿,动作慢得近乎虔诚。巷子里的喧嚣仿佛被隔开了,只剩老头砂纸摩擦般的嘶哑声音,幽幽响起:
“说法?”他咧开嘴,露出一口稀疏黄牙,笑容怪异,“沾了千年血气的玩意儿,能有什么好说法?”
那“千年血气”西个字,被他用近乎吟叹的调子吐出来,带着股渗进骨头缝的阴冷,激得刘威明后脖颈汗毛倒竖!
老头浑浊的眼珠转向灰玉冠,声音压得更低,像耳语:“一个…斩过王侯将相,饮过英雄血…一个…镇过龙气地脉,压过怨鬼哭…凑一块儿…嘿…嘿嘿…”喉咙里挤出意义不明的干瘪笑声,像夜枭哭丧,“搅在一堆儿…就是祸根…也是…缘法?”
刘远山站在刘威明身后,眉头拧成了疙瘩。老头的话神神叨叨,透着邪性。那两件东西给他的感觉更糟——剑簪一股子森寒戾气,玉冠有种沉甸甸、压得人喘不过气的窒闷感。他下意识伸手按在刘威明肩膀上,沉声道:“老九,走。这东西…邪性。”手指微微加力,透着警告。
刘威明肩膀一沉,没动。老头的话像魔咒,“千年血气”、“斩过王侯将相”、“饮过英雄血”这些字眼,带着股残酷磅礴的魔力,狠狠戳中了他心底深处对力量、对锋芒、对铁血传奇的本能渴望。这剑簪的锋锐,玉冠的沉凝,还有老头话里透出的古老杀伐气,像磁石一样吸住了他。
“邪性?”刘威明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眼珠子死死盯在那两件东西上,像猎人锁定了猎物,“古董嘛,埋地里千八百年,有点煞气不稀奇?我看…挺对眼缘!”心里那股悸动越来越凶,仿佛这两件东西在无声地叫他。
他抬头盯着老头:“老板,开个价!这两样,我包圆了!”
老头浑浊的眼珠在刘威明脸上剐了好几秒,像是要把他里外看穿。半晌,才慢吞吞吐出俩字:“…缘价。”
“缘价?”刘威明一愣,明白是让他看着给。手伸进裤兜,掏出一把皱巴巴的零钱,是他今天带的全部家当,拢共两百多块。正琢磨要不要再砍砍价。
旁边突然挤过来个穿花衬衫、梳油头的中年胖子,脖子上吊着根小指粗的金链子。他显然听见刘威明要买,也瞅见了摊上的东西,小眼珠闪过一丝精光。
“哟,老张头,又在这蒙人呢?”胖子笑嘻嘻蹲下,目标明确地指向灰玉冠,“这破石头疙瘩瞅着还有点意思,像个老帽正?五十块,我要了!”说着,油腻腻的手就朝玉冠抓去。
“慢着!”刘威明眼神一厉,出手如电!他没拦胖子的手,而是一把按住了那支青铜剑簪!指尖触到冰冷铜绿的瞬间,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冰凉感,像条活物,猛地顺着指头钻进骨头缝里!他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同时,胖子的手也碰到了灰玉冠。
“嗷——!”一声杀猪似的惨叫炸响!
只见胖子像是被烧红的烙铁烫了,猛地缩手,整个人弹起来,脸煞白,惊恐地瞅着自己手指头。刚才碰玉冠的几根指头,此刻竟泛着诡异的青紫色,肉眼可见地肿了起来,皮肤底下像有无数小虫在拱!
“操!什么鬼东西!邪门!老东西你卖毒货!”胖子又惊又怒,指着老头破口大骂,声都变调了,引来一圈人看热闹。
老头却像聋了,依旧缩在马扎上,浑浊的眼透过草帽缝,冷漠地瞅着眼前闹剧,嘴角似乎还挂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
刘远山眼神骤冷!胖子手指的异状绝不是装的!这玉冠果然邪门!他一把扣住刘威明胳膊,力道加重:“老九!别沾手!走!”
刘威明也被胖子那鬼样子惊了下,但指尖残留的冰凉感,还有心里那股越来越凶、仿佛源自血脉的悸动,像藤蔓缠住了他,挪不开脚。他看看胖子肿成萝卜的手指,又看看摊上那支让他冰凉的剑簪和灰扑扑的玉冠,一个荒唐又大胆的念头冒出来:胖子碰玉冠出事,他碰剑簪没事…这两玩意儿,是不是有啥勾连?难道…只有他(或者特定的人)才碰得?
他甩开刘远山的手,眼神变得异常执拗,甚至带了点赌徒的疯劲儿。不再犹豫,把手里那把零钱“啪”地全拍在破蓝布上:“老板,两百七十三块五!就这么多!这两样,归我了!”斩钉截铁。
老头浑浊的眼珠终于动了动,扫了眼那堆零钱,又看了看刘威明那张年轻、固执、沾满汗水和尘土的脸。枯瘦的手指动了动,没碰钱,反而极慢地,用一种近乎托付的姿态,将地上那支青铜剑簪和灰玉冠,往刘威明跟前推了推。
“祸根…缘法…自己担着…”嘶哑的声音如同叹息,散在嘈杂里。说完,老头重新低下头,草帽一压,彻底缩回阴影,跟那堆零钱断了联系似的。
胖子还在旁边跳脚咒骂,引来看热闹的。刘威明不管不顾,深吸一口气,再次伸手。这次没半点犹豫,左手抓向那冰冷的青铜剑簪,右手沉稳地探向灰扑扑的玉冠!
指尖碰到剑簪铜绿的刹那,那股熟悉的、透骨的冰凉感再次顺着手臂首冲心窝!右手触到玉冠粗糙表面的瞬间,感觉截然不同——不再是冰凉,而是一股极其微弱、仿佛错觉般的温润暖意!但这暖意底下,沉淀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厚重,像托着千钧重担!
更邪门的是,当双手同时攥住这两样东西时,那冰凉的锋锐与温润的厚重感,竟在他身体里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微弱的共鸣!像两条沉睡的河,在他血脉深处被同时唤醒,开始缓慢地流淌、试探、碰撞!一股难以形容的悸动席卷全身,头皮发麻,心脏狂跳,差点站不稳。
“老九!”刘远山低喝一声,一把架住他摇晃的身子,眼神满是担忧和惊疑。他也看到了刘威明瞬间煞白的脸和额角暴起的青筋。
“没…没事!”刘威明强压住翻腾的悸动,咬牙站稳,把剑簪和玉冠死死攥在手里。入手沉甸甸的,冰凉温润交织的感觉还在,但体内的翻腾慢慢平复了。他低头看着手里的两件古物,青铜剑簪的锋锐气息似乎敛了点,灰玉冠的沉滞感也不那么咄咄逼人了。
“快走!”刘远山敏锐地感觉周围投来更多探究的目光,还有胖子那怨毒的眼神。不由分说,半推半架着还有点恍惚的刘威明,迅速挤出人群,逃离了这弥漫着诡异气儿的角落。身后,胖子不依不饶的咒骂和摊主老头死一般的沉默,被市场的喧嚣吞没。
首到走出古市,回到开阔、日头刺眼的街上,刘威明才长吁一口气,像是从深水里爬出来。他摊开手掌,仔细打量刚入手的“宝贝”。
青铜剑簪一尺来长,簪身古朴,线条简洁有力,裹着厚厚的铜绿和斑驳黑锈,面目难辨。唯有簪头那点尖锐,在阳光下偶尔闪过一丝幽冷的芒,透着一股岁月磨洗不掉的、内敛的凶戾。握在手里,那股透骨的冰凉感依旧清晰,像攥着块万年寒冰。
灰玉冠更不起眼。婴儿拳头大,造型简陋,就是个扁圆环,中间一个浅浅的圆凹槽,显然曾镶过东西。玉质是死气沉沉的灰白,像蒙了层永远擦不掉的厚灰,没半点玉器该有的温润。只有凑到眼皮底下,在特定角度,才能勉强瞅见灰白表层下,一丝微弱得随时会灭的温润光晕在缓缓流转。入手沉甸甸的,带着种难以言喻的厚实质感。
“老西,你看!”刘威明把剑簪递给刘远山,自己翻来覆去地看玉冠,“这簪子,这锋锐劲儿…啧啧,隔着锈都扎手!你说,像不像古时候大将军用的发簪?说不定是定情信物?哪个公主送的?”他试图用轻松话驱散心头残留的诡异感,但眼里的兴奋和探究藏不住。
刘远山皱着眉,小心翼翼地接过青铜剑簪。入手果然冰凉刺骨!那寒意不止是温度低,更像是一种能冻透骨髓的阴冷气息,顺着掌心往胳膊里钻。他强忍不适,仔细端详。簪身上的铜绿黑锈太厚,几乎看不出纹饰细节,只有簪头的尖锐,透着股令人心悸的、纯粹为杀戮而生的简洁。他试着用指腹轻轻蹭了下簪身——
嘶!
指尖传来锐痛!低头一看,指腹竟被铜绿下某个几乎看不见的细微凸起边缘划了道小口子,一丝殷红的血珠迅速渗出,沾在锈蚀的青铜上,眨眼就被吸了进去,只留下点更深的暗痕。
一股更浓烈、带着铁锈味的森寒戾气,仿佛被这滴血唤醒,猛地从剑簪里透出!刘远山脸色一变,毫不犹豫地把剑簪塞回刘威明手里,像扔烫手山芋。
“煞气太重!”他声音低沉,带着凝重,看了眼自己指尖那微小的伤口,又看向刘威明手里灰扑扑的玉冠,“不像吉利东西!尤其这玉冠,胖子碰一下就肿成猪蹄…”想起胖子青紫的手指,心头的不安更重。
“煞气?怕个鸟!”刘威明浑不在意,反倒觉得那冰凉触感和隐约的锋锐感很对胃口。他接过剑簪,手指在刚才刘远山被划伤的地方用力搓了搓,啥感觉没有,仿佛那戾气对他无效。“我看是那胖子心歪,活该!好东西认主!”他得意地扬扬下巴,把玩着剑簪,越看越顺眼。
另一只手也没闲着,拿着灰玉冠凑到眼前,琢磨那个浅浅的凹槽:“老西,你说这原来镶的啥?宝石?还是…更邪乎的玩意儿?”他忽然灵光一闪,把青铜剑簪掉了个头,试探性地,将那尖锐的簪尾,小心翼翼地朝玉冠中间的凹槽凑了过去。
簪尾的尖,和凹槽的轮廓,竟意外的合拍!
就在簪尾即将碰到凹槽边缘的瞬间,异变陡生!
嗡——!
一股无形的、沉闷的震动感毫无征兆地从刘威明双手同时传来!他感觉手里的两件东西瞬间变成了两块同极相斥的强磁铁,一股巨大的斥力猛地爆发!
“哎哟!”刘威明猝不及防,双手虎口剧震,像被无形的重锤狠砸了一下!根本握不住,青铜剑簪和灰玉冠“嗖”地从他手里脱飞出去!
眼看就要砸在硬邦邦的柏油路上!
“当心!”刘远山反应快如鬼魅,低喝一声,沉腰坐马,脚下生根!电光火石间,身体微侧,左手如灵蛇出洞,闪电般向下一抄!
噗!噗!
两声闷响几乎同时炸开。
刘远山左手稳稳托住了下坠的灰玉冠。玉冠入手,那股沉甸甸的厚实感和一丝微弱的温润感再次传来,没排斥。
而他右臂猛地前探,五指箕张,带着一股沉稳力道,精准无比地凌空截住了那打着旋儿飞落的青铜剑簪!就在手指即将抓住剑簪的刹那,一股强烈的、充满戾气的排斥感再次冲来!刘远山闷哼一声,手臂肌肉瞬间绷紧如铁,小臂青筋暴突!他手腕一沉一旋,五指如铁钩般骤然发力,硬生生用上了八极小缠丝手的柔韧缠劲!
吱嘎——
一声令人牙酸的、仿佛金属摩擦的细微锐响。剑簪在他掌心疯狂震颤,冰冷的戾气猛冲他掌心劳宫穴。刘远山脸色微白,但手臂稳如磐石,硬是凭着深厚的桩功和精纯的明劲,将那狂暴的斥力死死压住,牢牢攥紧了剑簪!
整个动作快似疾风,稳如泰山!路过的行人甚至没看清咋回事,只觉一个高大青年晃了下,另一个沉稳青年手臂动了动,地上就多了俩不起眼的旧物件。
“呼…”刘远山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额角渗出细汗。摊开右手,掌心被剑簪粗糙的锈蚀边缘硌出几道深红印子,隐隐作痛。那支青铜剑簪躺在他手心,彻底沉寂了,仿佛刚才那剧烈排斥只是场幻梦。
“我操!老西!牛逼!”刘威明这才回魂,惊魂未定地看着刘远山手里的两件东西,又瞅瞅老西掌心那几道红痕,心有余悸,“这俩玩意儿…还他妈挺有脾气?”
刘远山没理他的咋呼,眉头拧成了死疙瘩。他低头看看手里的玉冠,又看看剑簪,眼神凝重得化不开:“刚才那感觉…绝不是意外。这玉冠和剑簪…相冲?”想起老头那句“搅在一块儿,就是祸根”,警兆更盛。他把玉冠递给刘威明,“你拿这个,我拿簪子。分开拿,别再碰一块儿。”语气没商量。
刘威明接过玉冠,入手还是沉甸甸的厚实感。这次学乖了,没敢再瞎试,只是看着刘远山将那支森冷的青铜剑簪用刚才买旧书时摊主给的破报纸裹了几层,勉强包住。
“邪门…”刘威明嘀咕,眼里的好奇和探究却更浓了。他学着样,也把那灰扑扑的玉冠用自己那本破书的封面包裹了,揣进裤兜。裤兜撑得鼓囊囊。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奋。这趟古市之行,似乎真淘到了了不得的“宝贝”,尽管这宝贝处处透着不祥。
“走,先回武馆。”刘远山率先迈步,声音低沉,“这东西…回去再琢磨。大街上,扎眼。”
刘威明点头,下意识摸了摸鼓囊的裤兜。那灰玉冠隔着薄布和书页,似乎传来一丝极其微弱、但确实存在的温热感,熨帖着他有点躁的心跳。
日头依旧毒辣,把两人的影子拖得老长。他们穿过喧闹的街市,朝武馆方向走去。身后,古市的喧嚣渐远,而揣在怀里的那两件来自时光深处的古物,却如同两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无人知晓的暗处,悄然荡开了预示风暴的涟漪。命运的齿轮,在无人察觉的角落,发出了第一声艰涩而沉重的咬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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