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
姜华真盘腿坐在床上,盯着并排放在一起的两只枕头。
这双枕头,原先是他惯用的素色,她嫌看着太冷,自己选了一只石榴红的绣花枕头,西角绣着石榴籽纹,来配自己的红被子。
次日被他瞧见,他看了好几眼,没说什么,依旧用自己那个。
不般配的枕头,就像,不般配的两个人。
这就说得通了。
分明两家长久没联系,他突然跑了那么远的路,冷不丁地登门提亲。
自己都说了不愿,他那么好面子的人,却始终不肯放弃,坚持要履约迎娶。
口口声声说阖家不忘救命之恩,可那他外祖母,又非要百般刁难。
原来是这个缘故。
这门婚事,确实让他勉强了。
她沉默地拽起被子,试图把自己埋起来。
腰间蓦地一硌,她翻身起来,探手去摸,竟然摸出来一枚小小的桂圆。
大约是圆房那晚撒帐时,滚落到了床角。
不知怎的,这么多日夜同床共枕,谁也没有发觉这枚小小的漏网之鱼。
指尖稍一用力,果壳便脆生生裂开,里面只有一枚干瘪的果核。
她怔怔望着掌心的残壳,原来是一枚空心的果子。
就像这门婚事,原本无心。
自己却当真了。
她越想越生气,猛地把空壳桂圆掷下床,恨恨地将他的枕头往地上一摔。
自己还巴巴给他做垫子,真是可笑!
给狗垫窝都不给他用!
于是,她翻身下床,提了一盏小灯,准备去书房把坐垫偷回来。
之前,裴元成曾经说过,若是他不在家,不允她去书房。
但那又如何。
送东西去了,拿东西更要去!
原本她就告诉过他,自己觉得对的事情,会正大光明做,若是觉得不对,便背着人偷偷做。
更何况,他自己骗人在先,己然是天大的过错。
自己只不过是把尚未送出去的东西讨回来,省得丢人现眼,好似自己有意对他好一般。
哼,从今以后,他可再别想在自己这儿得到一个好脸色。
书房内,小灯照亮屋内,陈设如故。
书案纤尘不染,古籍排列整齐,就连宣纸都摞得棱角分明。
她熬了两夜才做成的新垫子,就搁在黄花梨木的圈椅上。
鬼使神差的,她没有立刻拿起走人,反而坐在了他常坐的椅子上,望着虚空的暗室,沉思了一会儿。
许是夜深人静的缘故,情绪克制不住地蔓延。
分明是肌肤相亲过的人,可也许,自己根本不识得他。
她知道他的眼睛极漂亮,却在失焦的片刻,格外迷恍惚。
她知道他小腹上有一颗浅痣,若是伸出手指戳一下,他会忍不住低低喘息。
她知道他看着清瘦,其实强健有力,亲吻时会用力揽着腰,不许自己逃离他的怀抱。
但是,始终隔着一层,如水中望月,林里看花,她没辨清他的真心肠。
原来,是在做戏么?
他演的倒好,一套接着一套,哄的人信以为真。
暗室无声,她借着小灯的光亮,随手翻了翻他的书。
全是字。
密密麻麻的批注,好没意思。
但很快,她就被书下的一纸文书吸引了视线。
薄薄的一张纸,她读了很久,很久。
次日,裴元武启程回营。
又过了两日,圣驾回鸾。
裴元成随驾回京,刚入城门,便遇到外祖母家的老仆来迎。
“公子,主子吩咐,公子回城后,即刻前去叙话。”
好啊。
他听过前几日的种种,而今正有一番心事,不吐不快。
到了外祖母的堂前,果然又是勃然大怒。
“裴云黎!休了那乡野村姑,休了她!”
裴元成径撩袍,屈膝,跪得笔首,把心中早就想说的话,一字字,一句句,掷地有声。
“外祖母,您的感激教养之恩,扶持之劳,云黎铭记于心,终生不忘!可此事,我做不到。”
“新妇心地赤诚,她于我一有救命之恩,二有结发之谊,更何况这门婚事是我亲自求来的,她没有做错任何事!”
“外祖母,您要我学有所成,要我金榜题名,要我登科入仕,桩桩件件,我无一不从!我做到了!时至今日,我听您的话这么多年,若外祖母果真疼爱孙儿,今日便听我此言罢!”
一个头重重磕在地上,回声久久回荡。
堂上老妇震惊无言,半晌,方才缓过神来。
“你……你竟然如此目光短浅,为美色所惑!你还记得寇家吗?你外祖父和你一样的少年成名,一样的惊世绝艳,甚至于位极人臣!”
“你算什么,你这辈子能比得过他吗?寇家满门朱紫,尚且一败涂地,何况是你?何况是裴家!”
“仕途,君心,党派!你爹,你哥哥,谁能帮得了你?休了她!娶一个高门贵女,才能有帮得上你的岳父!帮得上你的贤妻!”
裴元成默然,再拜,起身。
“日后的仕途顺遂与否,但凭云黎本事,绝不劳外祖母费心了!”
言毕,他径自起身离去。
-
回裴家的马车上,青峰递来了一封信包,里面是公子前些天吩咐他去办的差事。
姜家旧宅的契书。
前几日,裴元成想到一桩事情。
虽然有婚书,但两人在白米寨的婚礼,也太匆忙了些。
京中同僚只知道自己成婚,就连至交好友也未曾见过华真的模样。
总要办一场完整的婚礼,从姜家迎到裴家,三书六礼,八抬大轿,这是应有的礼节。
也许她不在意,但他在乎。
正是午后时分,南边卷来乌云,空气沉闷,似是要落雨。
进家门后,裴夫人派人来请,说云州老家来了亲戚,刚到。
裴元成心中有事,随意寻了个借口,先回了西苑。
进门时,他把姜家宅子的文书在怀中放好,又多留个心眼,先看了一眼狗窝。
金宝正在窝里趴着打呼噜,那主人大约就没走远。
进门后,他发现房中的物品异常整洁,显得有点空旷。
不过,她确实在家。
姜华真正在软榻上盘腿坐着,像是在发呆,见他进来,眸色似有微动,似乎是在刻意等他。
裴元成的心中有一点快意。
“咳,我刚到家。”
“嗯。”
“我……先去换衣服?”
“好。”
去净室前,裴元成又回头看她。
“我这有份文书,晚些时候给你看。”
姜华真动作一滞,缓缓道:“好啊。正好,我也有事找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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