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白天的，房门再被打开时，卢氏还忍不住脸发烫。
太孟浪了。
她几乎没脸见在门口送水的丫鬟们。
裴元武大咧咧接了水桶，一手一个提进来，哗啦啦倒满了浴桶。
“怕什么，娘子还能有人来问么？若真有人问，你只管所有事都推到我身上。我素来恶名远扬，还怕这个么？”
卢氏俯在浴桶边上，把脸埋在臂弯里，装作听不见。
偏生那人死不要脸，笑容里满是餍足，又凑近了些，在她的耳畔压低声音。
“娘子分明也很喜欢，要不然怎么会……”
“哎呀哎呀，不许说！”
卢氏羞死了，又捶了他一下，反被这人顺势握着手，在唇边吻了一吻。
“现在不让说，两日后我便要走了。到时候，娘子再说想我，可就捶不着了。”
这话一说，又牵起卢氏无限愁肠。
相隔千里，下一次夫妻父子再相逢，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她不舍得再打，反而回身抱住，软软趴在他的肩头，低声软语。
“那我早早把你的行李收拾好，省的临走前忙碌，连话也不能好好说上几句……”
“嗯。还有一事，娘子千万要牢记。”
卢氏听他说的郑重其事，仰头问道：“何事？”
裴元武一本正经：“方才娘子那件小衣，一定要给我带上。我不要好的，就要被你咬烂的那件……”
“……呸，狂徒！”
西苑。
晚饭前，黄桃还在抽抽噎噎，控诉她俩把自己独自留守在家的委屈。
姜华真对天起誓，下次住狗洞也要带着她一起去，这才止住了眼泪。
然后，就轮到金宝嗷嗷呜呜滚在怀中控诉了。
好不容易把一人一狗都哄好了，榴红又犯了愁。
“啧啧，咱们算是把老妖婆得罪完了，等你男人回来，保不齐闹成什么样呢！”
姜华真并不担忧。
她觉得，裴元成这人有点死装，但讲理。
当初，能把上山找事的混混儿绳之以法，算他正派。
也会关注她的感受，为她包扎伤口，也是大虎那等莽汉。
更何况，相别多年，他还能记得当年的狗屁婚约，千里迢迢登门求亲，证明他是一个真君子。
想到这儿，华真摸着金宝的头，忽然灵光一闪。
确实应该给他做个垫子。
毕竟这哥们，挺够意思。
实际上，无需等他回来，老郡主己经命外孙女把姜氏的恶行告诉了裴夫人。
“家门不幸啊！”
裴夫人听罢女儿的转述，倚着软枕，满脸愁容。
裴将军端着夫人的药碗，大粗手捏着一柄专门为夫人扇药的小扇子，扇凉了才递过去。
“嘿嘿，这话听着倒是耳熟。”
当年，裴将军还是个小小的巡城校尉，不知自己走了什么狗屎运，竟然娶到了这么如花似玉的夫人，高兴得三天没睡着觉。
可高兴了没多久，他这个威风凛凛的八尺大汉，就开始在丈母娘那里受窝囊气了。
寿康郡主是凤子龙孙，他这个女婿是村里出来的野雉，撞了大运才在京城这个梧桐树落了窝。
每次在丈母娘跟前晃悠两圈，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受尽了白眼，也常听见她叹息。
“家门不幸啊——”
听得他后背发凉。
幸好夫人护着他，常替他说好话。
不光他受气，可怜他在乡下山里住了大半辈子的亲娘，刚来京城享了半年福，就收拾包袱回乡下了。
说啥也留不住。
任谁有寿康郡主这样的亲家母，都想离的远远的。
这么些年，老母亲一首在乡下住，好在儿子孝顺，逢年过节就回家看看，好吃好喝奉养，比在京城自在多了。
这次，听完丈母娘传来的话，裴将军这么个汉子，竟然和儿媳颇有些同命相连的感觉。
“夫人啊，看开些。老人家老说不幸不幸，这么多年了，咱们俩不是过得挺好嘛！”
裴夫人接过药碗，摇头叹息。
“这门婚事本就勉强，再加上老三那性子……只怕难说。”
-
京郊，秋风烈烈，旌旗招展。
东宫的营帐中，太子看着裴元成刚写成的赋文，口中赞叹不己。
“裴卿博涉经史，文不加点，提笔成章，这一手字更是婉丽飘逸，不愧是状元才子。”
每次圣驾出巡，翰林院都得派几个笔杆子跟着。
除了要即兴作诗拍马屁，歌颂皇上功德，还得帮东宫那位代笔写应制诗赋。
这算是大家心照不宣的差事。
裴元成闻言，露出一个沉静又谦和的微笑。
“微臣才疏学浅，侥幸居首。林大人锦心绣口，陈大人笔走龙蛇，皆远胜于臣。”
林、陈两位大人是与他同榜的榜眼与探花，并称三甲。
“林陈两位大人自然不错，只不过，到底不是自己人，不如裴卿……”
太子有意停顿，敲了敲桌案，微微一笑。
这话，基本算是明示了。
在太子眼中，自己是先皇后唯一的嫡子，多年占据东宫之位，又素来有仁德之名。
更何况，寿康郡主在败落之前，与先皇后是极亲密的手帕交。
裴元成这样的出身，不需躲藏，基本默认是太子党。
当然，也要时不时提点一下，别让他忘了本分。
“本朝重文轻武，虽然公侯世家子弟也能靠祖上功劳，凭恩荫当官，可在真正手握大权的权臣——六部堂官、内阁辅臣，非科举出身者不得居之。”
他意味深长地看向眼前如青松般俊秀的臣子，笑意温和。
“裴卿三元及第，当知孤这番苦心。”
他自然明白此中深意。
这是储君亲许的青云之路，位极人臣。
晚间，他忙完庶务，回了自己的营帐，想起太子的那番话，正扶额沉思时，忽然听到“叩叩”两声。
有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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