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琅琊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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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琅琊棋局

 

琅琊城头残破的陶字旗被海风撕成碎帛,曹昂的玄色大氅在雉堞间猎猎作响。他俯视着城墙下蜿蜒的血溪——那是丹阳兵溃逃时留下的痕迹,此刻正被无数蚂蚁啃噬成暗褐色沟壑。

"大公子,三处粮仓仅剩粟米八千石。"庞德的声音裹着铁锈味,他左臂新缠的麻布渗出血迹,"按郭祭酒的法子,往米袋里掺砂砾充数,最多能撑五日。"

郭嘉斜倚着箭楼残柱,青玉酒觞映出他眼底猩红的血丝:"五日足够泰山群寇闻到血腥味了。"

曹昂的掌心着剑柄缠绳。三天前那场血战,这把环首刀斩断过七杆长戈,此刻刃口卷起的铁皮正勾着半片指甲盖——不知是敌是友的。

"报——!"传令兵踉跄着冲上城楼,"泰山贼先锋己过蒙山!"

城头忽起狂风,郭嘉的鹤氅被掀起一角,露出内衬密密麻麻的暗袋。庞德眼尖,瞥见某个袋口露出的羊皮残角——那是蒙山隘口的布防图。

"令明将军。"曹昂突然转身,断裂的城墙在他脸上投下阴影,"予你两千精兵,可能守住青州方向?"

庞德的铁拳砸在女墙上,震落簌簌灰土:"末将只需一千!"

"余下的要留给泰山。"郭嘉晃着空酒觞走近,靴底粘着半片人耳,"大公子欲效围魏救赵,却不知陶谦己在沂水埋了火油。"他指尖蘸酒,在城砖上画出蜿蜒水线,"此时分兵,正中下怀。"

三人的影子在夕阳下绞成死结。远处郡守府的方向突然传来钟鸣,惊起满城寒鸦。

郡守府正堂的青铜地漏冒着寒气,三十七卷竹简散落案头。曹昂抓起最上方那卷——东海盐税账册被血污浸透,墨迹晕染成狰狞的鬼面。

"十三县呈报的公文无人批复,春耕的粮种还卡在彭城。"郭嘉用酒壶压住乱飞的纸页,嘴角噙着冷笑,"这帮胥吏倒是聪明,知道琅琊要换天了,索性当起缩头乌龟。"

庞德一脚踢翻鎏金炭盆,火星溅到房屋各处。"要俺说,把刀架在那帮文吏脖子上,看他们还敢..."

"将军不可!"清越嗓音自风雪中破门而入。陈群肩头落满琼英,月白深衣的下摆沾着泥渍,却将怀中木匣护得滴水不沾。他身后老仆正在檐下抖落伞面积雪,紫竹伞骨上"颍川陈氏"的烙印清晰可辨。

郭嘉的瞳孔骤然收缩。五年前颍川书院那场辩难,这个声音曾将他的《寒门论》驳得体无完肤。他下意识摸向袖中暗藏的鱼肠剑,却见曹昂己起身相迎。

"足下是..."

"颍川陈群,字长文。"陈群躬身施礼,发梢冰棱坠地碎裂,"特来献琅琊活命之策。"

庞德的刀锋己抵住来人咽喉:"陶谦的走狗也配谈活命?"刀刃映出陈群平静的眉眼,"上月徐州军截获的密信,用的可是颍川陈氏的紫毫笔!"

陈群不慌不忙打开木匣,取出一卷泛黄的《月旦评》:"陈长文,王佐才也,惜乎明珠蒙尘。"他翻转书卷,露出页脚许劭的朱砂私印,"许子将可会谬赞陶谦党羽?"

郭嘉突然嗤笑出声:"好个'明珠蒙尘'!"他抓起案上酒壶痛饮,"当年许子将评郭某'才胜天妒',如今看来..."酒液顺着下颌淌入衣领,"倒是应验了这早夭之相。"

烛火在陈群眼中跳成两簇幽蓝鬼火。他径自走到堆积如山的文牍前,抽出一卷彭城田亩册:"东海糜氏私垦盐田三百顷,却只登记七十顷。"又展开沂水河道图,"陶谦征发民夫三万疏浚河道,实际到岗不足八千——余者皆成青州军奴工。"

曹昂的指节捏得发白。这些数字让他想起兖州大旱时,父亲曹操对着空荡荡的粮仓沉默的背影。

"少将军可知问题根源?"陈群突然将竹简重重拍在案上,"琅琊十三县,县丞全是陶谦妻族!"他抽出佩刀——竟是把裁纸的银刀——将地图上的琅琊城拦腰斩断,"不除沉疴,药石罔效!"

庞德的大刀哐当落地。他想起老家扶风郡的豪强,那些脑满肠肥的官吏也是这样吸食民脂民膏。

"陈先生有何良策?"曹昂的声音有些发颤。案头灯花爆响,映出陈群嘴角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其一,今夜放出风声,就说要彻查陶谦余党。"陈群的银刀钉在琅琊位置,"其二,明日张贴告示,宣布既往不咎。"刀刃又移向下邳,"其三..."他忽然转头看向郭嘉,"请郭祭酒将城防图'不慎'遗失在驿馆。"

郭嘉的醉眼骤然清明。他想起三日前那个被他灌醉的徐州信使,那人腰带里缝着的,正是假城防图的残片。

"好一招打草惊蛇!"郭嘉抚掌大笑,笑声牵动肺腑又咳出血来,"让那些蠹虫自己逃往青州报信,庞将军正好瓮中捉鳖..."

陈群却摇头:"非也。"他指尖蘸酒,在案上画出三道水痕,"是要让青州田楷以为琅琊内乱,如此..."酒水汇成箭头首指泰山,"少将军可安心东进。"

满室寂然,唯闻雪粒击打窗棂。曹昂突然抽出佩刀,寒光闪过,割断自己一缕鬓发。

"自今日起,陈长文暂代琅琊郡守!"断发飘落在郡守印匣上。

五更鼓未响,郡守府己燃起三百盏鱼灯。陈群端坐中堂,面前三十七名胥吏战栗如鹌鹑。

"李主簿。"他翻开第一本账册,"去岁九月拨给郯城的修堤款,为何出现在东海糜氏的礼单?"

胖吏扑通跪地:"那...那是陶使君..."

"拖出去。"陈群轻叩案几,"送还其贪墨的三百金与家眷团聚。"廊下甲士应声而入,胖吏怀中的金饼叮当坠地——正是从殉难将士的抚恤金熔铸的。

庞德抱刀立于屏风后,突然觉得喉头发紧。这些手段让他想起年少时见过的西凉枭雄,但陈群的可怕在于,他撕开脓疮时依然优雅如抚琴。

至卯时初,陈群己处置十九人。当他展开第十三卷户籍册时,突然转头问记录文吏:"今日冬至,按律该给牢囚加餐?"

"是...每人黍饭一勺..."

"改成羊肉汤。"陈群朱笔勾画,"从我的俸禄出。"

陈群示意狱卒抬入十筐木炭,"天牢墙缝藏着的三十七封密信,全靠囚犯们取暖烧了。"他忽然压低声音,"郭祭酒在青州布下的暗桩,不也借机传了消息?"

郭嘉的酒壶僵在半空。昨夜他故意漏给囚犯的假情报,此刻正化作青州方向的狼烟。

雪后初晴,琅琊校场的三千甲士肃立如松。曹昂的白马踏碎冰凌,在陈群面前扬起前蹄。

"七日之内,十三县税吏换了十九人。"郭嘉着马鞭上的血痂,"城西粥棚每日施粥三次,用的是陶谦小妾的私库钱粮。"

陈群将兵符递给曹昂:"青州方向逃逸的六批信使,庞将军己'妥善安置'。"他特意加重最后西字,余光瞥见庞德不自然地按了按腰间新换的刀鞘——那上面沾着青州斥候的血。

曹昂望向城外蒙山,朝霞正染红隘口的积雪。他突然将虎符一分为二:"先生守城如守心,曹某破敌如破竹。"半枚虎符落入陈群掌心,"待我归来时..."

"少将军当归还三样东西。"陈群突然打断,"七日内向富商借的十万石粮,糜氏质押的五十艘艨艟,还有..."他指了指郭嘉的马鞍袋,"郭祭酒顺走的《徐州氏族谱》。"

郭嘉放声大笑,笑声惊得战马嘶鸣。他甩出鞍袋里的书卷,首页"东海糜氏"的朱砂批注赫然在目:"陈长文啊陈长文,你怎知我不是故意..."

"祭酒袖中的蒙汗药该失效了。"陈群忽然抬手,三支响箭破空而起,"此刻泰山贼先锋,应该正喝着掺药的泉水。"

大地开始震颤,曹昂的令旗划破长空。三千铁骑如离弦之箭扑向蒙山,积雪崩塌的轰鸣中,陈群的声音轻如叹息:

"这局棋,才刚刚开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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