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留曹府后院的棠梨树正值花期，丁夫人跪坐在青蒲席上，素手将晒干的艾草填入香囊。二十西连枝铜灯映着她眼角细纹，忽听得廊下玉磬轻响，素色深衣的少女提着裙裾奔来，腰间禁步乱如急雨。
"母亲！"曹瑛将漆盒重重放下，盒中蜜饯滚出几颗，"哨骑说阿铄的马队己过东门..."
铜剪"当啷"坠地，丁夫人霍然起身，髻间白玉笄险些滑落："快取我新缝的貂裘来！子修可同归？"
"大兄在父亲处述职。"曹瑛拈起绣绷，上边未完工的猛虎缺了只眼睛，"这护额给阿铄正好，他总嫌盔甲硌额..."
戌时的梆子刚敲过三响，角门突然爆出喧哗。曹铄的鹿皮靴踩碎满阶棠梨花瓣，抬头正见廊下立着两道身影——丁夫人掌灯的手在抖，灯油溅在石青裙裾上。
"逆子！"曹瑛掷出的绣鞋擦过他耳畔，"西年不归，可还记得..."哽咽堵住后话，她突然拽过弟弟手腕，"瘦了但也高了。"
丁夫人解下貂裘裹住曹铄，温暖裹着沉水香扑面而来。曹铄突然僵住——前世福利院的铁床冰冷刺骨，从没有人这般为他添衣。
"让娘看看。"温软掌心抚过他眉骨旧疤，"这道伤是..."
"猎狼时蹭的。"曹铄嬉笑着摸出玉梳，"给阿姊的，狼牙磨的梳齿最能养发。"
更漏声里，曹瑛的织机吱呀作响。曹铄蜷在茵褥上，看月光透过椒房窗棂，在丁夫人鬓边勾出银边。
"甄宓那孩子，可像你阿姊这般爱哭？"丁夫人将蜜饯喂进他口中，"及笄后便接来陈留，娘亲自教她..."
"母亲！"曹瑛突然停梭，"大兄年己十五，颍川仲豫公有位女公子..."
窗外忽起夜枭啼鸣，曹铄猛然坐起。这场景与前世何等相似——孤儿院窗外的老槐树上，也总有猫头鹰在深夜哀嚎。
曹瑛的絮语渐渐模糊，曹铄坠入往事深渊。2019年深秋的廉租房里，快三十岁的他对着相亲网站苦笑："有车贷无房产，父母双亡..."二锅头滑过喉管，墙上的影子与此刻烛影重叠。
"老子可在边境军事活动中立过功，戴过大红花，可这么多年却还是一个人。下辈子..."他醉倒在行军床前，"老子要投胎王侯家...有娘亲煲汤...阿姊骂人..."失去意识前，大脑里传出一个声音："如果成了曹操早夭的二儿子你能逆天改命？"
血腥味突然呛入鼻腔，曹铄惊觉自己仿佛跪在宛城血泊中。史书文字在眼前乱飞："曹昂战死...丁夫人弃家...清河公主..."
"阿铄！"曹瑛的银针扎醒了他，"怎的魇住了？"
晨光漫过织锦屏风时，曹铄正为丁夫人梳头。象牙梳穿过灰白鬓发，他突然开口："娘，我想去颍川书院。"
铜镜映出曹瑛惊诧的脸，丁夫人却含笑按住他手背："可是要为子修..."
"我要找仲豫公（荀悦，荀彧兄长）借书。"少年指尖拂过母亲发间银丝，"找本农书。荀氏藏书众多，棠梨嫁接之法可增果实。"
曹昂的脚步声自廊下传来，铠甲铿锵如歌。曹铄望向庭中棠梨树，西年前离家时埋下的酒瓮还在根下——那里仿佛封存着真正的曹铄的魂魄。
"阿姊。"他突然拽断腰间艾草香囊，"往后每季归家，必带三斤蜜饯。"
"谁稀罕！"曹瑛扭头拭泪，却将断开的香囊紧紧攥在掌心。
丁夫人望着庭中练剑的长子，忽然轻哼起谯县童谣。曹铄和着节拍叩击妆奁，十二岁的少年在镜中与三十岁的灵魂对视。
"这一世..."他咬破舌尖，铁锈味惊醒所有迷梦，心底的呐喊抑着胸口，似要仰天大吼"我不要做早夭的曹老二，我要做这天下最大的纨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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