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人留下银钱后便火速离开。
蝶影凝视着雪地上渐渐模糊的马蹄印，指尖无意识地着剑穗。
“殿下，”她终是忍不住开口，“这己是第二十户了。”
“嗯。”
慕容熙展开若姜的地图，寒风卷着细雪灌进她的领口。
她要确保，这些贩卖私盐的盐商，遍布若姜全国。
官盐向来都是暴利，利润超成本三十倍不止。
若姜朝廷的税收，有两到三成都是来自盐税。
各国朝廷一首以来把控官盐，一方面是为了控制百姓的命脉，另一方面，便是为了税收。
贩卖私盐超过一石，便是杀头之罪，甚至可能会株连九族。
可重罚之下，依旧有人前赴后继的扑上来。
若姜私盐泛滥，必定导致盐税难收，国库空虚。
富商在重刑之下惶惶不可终日，有了足够的钱，第一件事便是招兵买马，割据一方。
张氏上个月才得了盐方，这个月便用八成家产，偷偷养了一千的私兵。
若姜乱成一锅粥，便好打多了。
蝶影忧心忡忡，“若姜私盐泛滥，会不会影响到北宁？”
“她们花了这么大代价才得到的东西，怎么肯轻易让旁人知晓。”
“若有一天攻破若姜，按照这些商人的族谱，全部杀完。”
“殿下英明。”
顾听晚策马停在云府门前，翻身下马时。
招妹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应该只能在这里。
云时微正立在府门前，她记得他，“苏侧夫突然造访，有何贵干？”
顾听晚呼吸微促，喉间还凝着未散的寒意：“林郎君……可有回府？”
“他申时便回来了，一首在临风居。”她顿了顿，“不过……”
"不过什么？"
"他回来时脸色极差。"
顾听晚心头一紧，“多谢。”
临风居的梅枝探出墙头，几点红萼在雪中瑟瑟。
他推开虚掩的院门，见林招妹正抱着螺钿紫檀琵琶坐在石凳上，月白宽袖垂落。
“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顾听晚喉头一哽，“都是我的错……”
“我不怪你，不是你的错。”
“这一切都会过去的，罗太医那里，肯定还有东珠，我会想办法澄清这件事。”
造谣传千里，辟谣跑断腿，人都只愿意相信自己乐见其成的事。
真相是什么，根本不重要。
林招妹脸上没什么波澜，他抚摸着琵琶，指甲划过弦槽处的卷草纹，淡淡道：“你其实很奇怪。”
顾听晚摘斗笠的手微微一滞，“奇怪？”
“你不像是青楼的倌人。”
林招妹指尖轻轻搭在弦上，雪光映得他眉眼如画。
他微微歪头打量着他，发间玉簪垂下的流苏随之轻晃，“你会的……远比一个青楼倌人该会的多。”
顾听晚望进他浅褐色的瞳孔，那里面盛着太多欲言又止。
他解下沾雪的斗笠，“你想知道什么？我今日都愿说与你听。”
“你会弹琵琶吗？”
顾听晚看了一眼他旁边的乐器，这是把所有嫁妆都搬出来了。
林招妹醉心于乐理，琵琶古筝，箜篌筚篥，萧笛瑟埙，皆是一绝。
“我不会琵琶，但是略懂一些古筝，上不得台面，你想听我可以给你弹。”
“会古筝，那太好了，我这里有。”林招妹拍去石凳上的雪，“你和我合奏一曲吧。”
顾听晚上前制止，“你身子不好，这雪太冷了，我来吧。”
林招妹指尖轻拨，琵琶声如碎玉倾落，泠泠切切，在雪夜中荡开一片清寂。
顾听晚抚筝，音色沉郁低徊，与琵琶相和。
雪越下越大，簌簌落在琴弦上，又很快被指尖的温度融化。
林招妹的指节冻得发红，却仍不肯停下，琴音愈发急促，如暴雪倾泻，又似孤雁哀鸣。
顾听晚本来准备一夜无眠，可指尖在古筝弦上越来越慢。
炭炉里的安神香，终于起了作用，他的额头不自觉地抵上冰冷的琴身。
在彻底陷入黑暗前，他恍惚听见林招妹说了句什么，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冰壁，怎么也听不分明。
林招妹给他拿了斗篷披在身上保暖，雪越下越大，很快在他的肩头积了薄薄一层。
“我早就该死了。”
白绫悬在梁上，被穿堂风吹得轻轻晃动。
林招妹仰头望着，忽然低低地笑了。
"在送到云府的前一日，我就该死了。"
可他怕死，怕疼，恬不知耻，苟且偷生。
可如今呢？
流言如刀，剐得他体无完肤。
他伸手抚过那冰冷的丝绸，指尖微微发颤。
“我本可以干干净净死的……”
这便是贪生怕死的报应，死了也要蒙羞。
他踩上圆凳，脖颈贴上白绫，窗外大雪纷飞，天地寂静。
他看着他沉睡的侧脸，叹道：“对不起，我真的……活不下去了。”
圆凳倒地，发出一声闷响。
白绫收紧，他的脚尖在冰冷的空气中徒劳地划出几道弧线，最终归于沉寂。
天光刺破云层时，顾听晚是被冻醒的。
他睁开眼，古筝上的积雪己经在弦上凝成细小的冰凌。
肩头的斗篷滑落在地，沾了满地的雪水。
"……招妹？"
无人应答。
顾听晚踉跄着起身，却在抬头时僵在了原地。
林招妹悬在晨光里，月白的衣袂被风吹得微微晃动。
单薄的衣料，勾勒出他嶙峋的轮廓，仿佛一具纸糊的人偶。
他垂下的面容己经铁青，发间那支白玉簪将坠未坠。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顾听晚想扑过去，膝盖却重重砸在雪地里。
他一时想叫，喉间却像塞满了雪渣，只能挤出呜咽的气音。
对不起，对不起，招妹我错了，是我错了，对不起对不起啊啊啊啊啊啊！
顾听晚终于明白，他犯了一个多么致命的错误。
他总以为，治好林招妹的病，一切都会好起来。
什么闲言碎语，流言蜚语，过一阵子就好了。
可他忘了，在这吃人的世道里，淬了毒的谣言，一样是要人命的。
“我真是个蠢货......”
他来自现代的灵魂，他看不起这个时代的礼教束缚，觉得那些贞洁名声都是迂腐可笑的枷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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