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月辉碎成银鳞，洒在琼华宫的青铜马车上。车毂上的云雷纹浸着冷光，宛如凝固的远古雷霆。苏清若扶着车辕踏入车厢时，耳畔似有流风掠过，携来松涛远岫的虚影。
她踉跄半步，指尖扣着车辕上精雕的缠枝纹，鲛绡裙摆拂过铜制车轼时，腰间羊脂玉佩与雕花相撞，发出清越如泉的脆响。
“当心。”
云慕卿的声音自头顶压下，带着松墨般的沉润。
他的广袖拂过她眼前时，袖底暗纹绣着的星轨在月光下若隐若现，掌心隔着半透明的蝉翼纱覆上她的小臂，指腹触到她腕骨处薄如蝉翼的肌肤，那温度像是春雪初融时的溪水，清冽里藏着灼人的暗流。
苏清若踉跄着跌入车厢，后背抵上缀满珍珠的鲛绡软垫，抬眼便见他墨发用青玉簪半挽，几缕碎发垂在眉峰，与曾经的云洛在紫云门挑灯时的模样重合。
“累了便歇会儿。”
云慕卿替她拢紧月白羽纱披风，袖口绣着的九瓣青莲暗纹拂过她手背，车厢里的琉璃灯随车轮碾过青石的震动轻晃，将他的侧影在鲛绡帷幔上投出浮动的金边，恍若画中仙人踏光而来。
她指尖无意识地着腰间玉佩，忽觉一阵困意袭来，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
朦胧中，她听见小白狐的低语：“主人，你说宿主会不会察觉到你的身份？”
“她比你想的要聪明。”
云慕卿的声音低如檐雨，带着几分无奈的宠溺，“但有些事……还是不知为好。”
小白狐的尾巴在车窗上扫出沙沙声：“主人，可你为了她，灵力用去大半……”
“嘘——”
苏清若努力想听清，却被一阵颠簸打断。
马儿发出惊嘶，马车骤然停住，车辕两侧琉璃灯剧烈摇晃，暖黄烛火碎成星芒。苏清若猛地睁眼，抓住车轼，腰间玉佩在晃动中画出银弧。
小白狐的爪子拍在车窗上，声音里带着惶惑：“主人，你看那是什么？”
云慕卿掀开绣着云海纹的车帘，指尖刚触到帘角，便见前方三丈处的月光突然扭曲，如银汞般的流光蜿蜒游走，表面浮着细密的镜纹，每一道都映出无数重叠的自己。
他拧紧眉峰，玉扳指上的北斗纹亮如白昼，指尖掐诀间，袖口青莲暗纹逐一亮起，琉璃灯的青光化作光网，将马车护在中央。
“竟在这里碰见，好巧不巧。”
他低声呢喃，话音未落，苏清若突觉太阳穴一阵刺痛，眼前的鲛绡帷幔突然如流水般倾泻，万千光丝缠绕着她的手腕，拉扯着坠入混沌。
坠落前，苏清若仿佛听见云慕卿在背后急切唤她。
再次睁眼时，鼻尖萦绕着脂粉与沉香混杂的浊气，入耳是琴弦破碎般的笑闹声。
苏清若踉跄着扶住雕花木柱，只见眼前朱楼叠翠，霓虹流转，无数身着华服的女子倚在栏杆上，鬓边金钗银簪折射出刺目光芒，楼下酒客的喧嚣声如潮水般涌来。
她挣扎着抬头，只见紫檀木梁上悬着八角宫灯，灯穗垂落，映得满室红纱如血。脚下是青砖地，沾着酒渍与胭脂水，散发着令人作呕的甜腻气息。
“哟，这小娘子可算醒了！”
尖利的嗓音自身后传来，苏清若转身，只见一名涂着厚粉的老鸨拧着腰间肥肉走来，指尖金戒指刮过她的脸颊，“瞧瞧这脸蛋儿，跟水豆腐似的，妈妈我可是花了大价钱从人牙子手里头弄来的。”
她猛地甩头避开，袖中神火鞭却未如往日般飞出，这才惊觉丹田处空空如也，灵力竟似被人抽丝剥茧般尽数剥离。
老鸨见她反抗，脸色一沉，示意身旁壮汉上前。两名铁塔般的男子应声而来，粗糙的手掌钳住她的胳膊。
“给我押到清吟阁三楼，”老鸨掏出手帕擦了擦额角的汗，“三日后便是牡丹楼的花魁大选，找几个教坊司的老嬷嬷好好调教，准能卖个金屋藏娇的价钱。”
“你敢！” 苏清若怒目而视，发间玉簪因挣扎滑落，墨发如瀑倾泻，“可知我是谁？”
老鸨突然爆发出刺耳的笑声，金戒指敲着木柱发出 “当当” 声：
“你是谁？小蹄子，这儿是花街柳巷，我管你是哪路霸王，进了老娘的牡丹楼，就得按这儿的规矩来！还当自个儿是贞洁烈女不成？”
她掏出手帕擦了擦额角的汗，的下巴抖了抖，吩咐那两名壮汉看守门口：“给老娘好好守着她！若跑了拿你们试问！”
房门重重关上，落锁声如寒潭冰裂。
苏清若颓然坐下，镜中映出她苍白的脸，她掐了掐手腕，清晰的痛感传来，绝非幻境 —— 可为何灵力尽失？为何会突然置身于这腌臢之地？
正思索间，门外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苏清若警觉地起身，便见雕花木门被猛地踹开，云慕卿踏月而来，玄色锦袍上沾着几片草叶，额角挂着细汗，平日总是温润的眼底燃着灼灼火光。
“宿主，” 他快步上前，目光在她身上逡巡，“可有人伤你？”
苏清若摇摇头，“我没事。”
她顿了顿，环顾西周。
“这到底是何处？为何我的灵力会消失？”
“这是镜中世界。”
云慕卿指尖抚过木柱，细密的镜纹如蛛网般浮现，在他掌心下发出细碎的银光，“上古西方神器的最后一件——千重镜，能将人吸入某个轮回。昨日我们偶遇的白光，便是它。”
“镜中？”
苏清若挑眉，“但神器降世应引发天地异象，为何我毫无察觉？”
“因为这只是碎片。”
云慕卿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完整的千重镜早在很久前，便被云河用天麟剑斩碎，如今散落各处的碎片仍有残余力量，能将困人于时空夹缝里。”
“他为何要将它斩碎？”
苏清若追问：“西方神器不是专为他设计的么？”
云慕卿沉默片刻，望向窗外摇曳的宫灯，灯穗在风中划出暗红的弧。
“千重镜能力过于逆天，可操纵时空，原书系统唯恐生变，便设计让云河将其击碎。”
苏清若趁热打铁继续问：
“这‘唯恐生变’所谓何意？”
云慕卿侧过眸，目光避开她的凝视，“你问太多了。有些事，宿主还是不必深究。”
“呵，又是这般搪塞。”
苏清若忽然冷笑，步步靠近，逼视着他刻意回避的眸光，“云慕卿，你究竟是谁？究竟瞒了我多少事？为何总能在我危难时出现？又为何，每当我问及关键，你便避而不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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