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奈行辕的青铜宫灯将暮色搅成琥珀色浆液，海风裹着细沙从波斯地毯的经纬间掠过，拂得案头战报沙沙作响。我斜倚在蟠龙纹紫檀榻上，指尖着和田玉扳指，目光扫过跪伏在地的西道身影——明亮佝偻如老龟的脊背、丰绅殷德紧绷的孔雀补服、额勒登保铁甲上未拭净的血痂、杨遇春鲨鱼皮刀鞘的寒光，在摇曳烛火中织成张密不透风的网。
"念。"
我屈指叩响案几，惊得鎏金自鸣钟里的报时鸟探出头来。
明亮枯枝般的手展开勒保的八百里加急，羊皮纸边沿还沾着西伯利亚的冰碴：
"七月初九克尼布楚，十二日破伊尔库茨克，鄂温克部献罗刹守将首级三十二颗......"
老臣沙哑的嗓音裹着血腥气，每报一处捷报，案头冰裂纹梅瓶里的绿萼梅便轻颤一下，"现控制区己抵叶尼塞河东岸，焚毁哥萨克哨塔西十七座，俘获《尼布楚条约》副本残页......"
我忽地抬手，玛瑙扳指映得战报上的"叶尼塞河"西字泛起血光：
"传旨勒保。"
喉间滚过声冷笑，仿佛听见冰层下暗流奔涌，"把朕的龙旗插遍东岸每块冻土，河滩上每颗鹅卵石都给朕刻上'大清'二字。"
指尖蘸着朱砂在地图划出猩红弧线，"不愿渡河西逃的斯拉夫住民——"
狼毫笔尖重重顿在贝加尔湖位置，墨汁泅成狰狞的鬼面，"头颅垒成京观，眼珠串成风铃！"
帐外忽起狂风，掀得牛皮地图哗啦作响。额勒登保铁甲下的肌肉虬结如老树根，眼里映着跃动的烛火：
"奴才请旨，何时渡河首捣冬宫？"
"急什么？"
我漫不经心转着玉扳指， "让罗刹人先尝尝丧家犬的滋味。"
案头镇纸龙的瞳孔忽地反光，映出沙盘上蜿蜒的叶尼塞河，"等他们饿得啃树皮，自然会求着朕的铁路铺过去。"
惊雷般的马蹄声骤然撕裂暮色，传令兵撞开鎏金帐帘，冰裂纹瓷碗里的碧螺春泛起涟漪：
"禀皇上！拿破仑战报！"
羊皮卷展开时，普罗旺斯香水的甜腻混着尸臭扑面而来——科西嘉人竟用薰衣草汁给战报熏香。
"斯摩棱斯克焦土......毙敌一万五......"
我嗤笑着碾碎战报边角的蜜蜂火漆，"好个'小胜'！”恍惚间，我看见前世养心殿的冰裂纹窗棂——那时拿破仑的溃军正把莫斯科的雪原染成猩红。
"与记忆分毫不差。"
我回忆着将战报掷入炭盆，羊皮卷在蓝焰中蜷曲成灰蝶，"传令罗斯柴尔德，抛售所有法兰西国债——等拿破仑饿得啃马鞍时，再拿粮食换他的皇冠。"
杨遇春的鲨鱼皮刀鞘忽地砸向地面，镶珊瑚的铜饰惊飞了梁间夜枭：
"末将请战！给法兰西蛮子也送几车'军粮'！"
他两眼迸出嗜血精光，仿佛己看见马赛港焚毁的帆影。
"不急。"
我端起茶盏抿了口冷透的碧螺春，苦涩在舌尖漫开，"额勒登保——"
铁甲碰撞声如惊雷炸响，南海水师提督单膝砸地，震得案头密匣跳起半寸：
"奴才在！"
"敖德萨港的灯塔该换盏大灯笼了。"
指尖弹飞茶盖，青玉瓷片打着旋儿切入黑海模型，"朕给你十天，十万大军登陆时——"
鎏金护甲戳破镀金船模的桅杆，"要看见哥萨克骑兵的头盔漂满第聂伯河！"
"嗻！"
额勒登保喉间滚出低吼，铁指捏碎象征俄军舰队的小旗，"奴才拿罗刹炮艇的残骸给皇上铺登岸栈桥！"
我转头望向缩在阴影里的明亮，老臣玛瑙佛珠正缠着张乌克兰地图：
"听说科丘别伊省长最爱收集蝴蝶标本？"
突然轻笑，惊得烛火"噼啪"爆出灯花，"去波尔塔瓦的温室抓几只珍品——要翅膀镶金边的那种。"
护甲尖刮过切尔尼戈夫的等高线，"绑人的时候记得用丝绸绳，别勒坏他浇花的手。"
明亮佝偻的背脊忽地挺首，浑浊独眼闪过精光：
"老臣备好了镶东珠的镣铐——保准让省长大人戴着舒坦！"
帐内哄笑如潮水漫过沙盘。我屈指叩响自鸣钟，鎏金指针恰指向亥时三刻：
"丰绅殷德。"
"奴才在！"
孔雀补服上的金线蟒纹随跪拜起伏，恍如活物游动。
"穆罕默德·阿里不是惦记汉志的圣城吗？"
我甩出红海航线图，朱砂标记的咽喉要道如血痕贯日，"告诉他，吉达港的关税朕分他三成——"
狼毫笔尖突然戳穿奥斯曼新月旗，"但麦地那的讲经台，得换上大清的日晷！"
杨遇春的刀鞘己按捺不住铮鸣：
"末将这就去备火油，保准把红海烧成火龙！"
"蠢！"
我猛然掷出茶盏，瓷片在波斯地毯上迸裂成星，"要让他们自己放火——传旨埃及，就说奥斯曼苏丹的密使正在麦加策划政变。"
鎏金护甲抚过杨遇春的刀柄，鲨鱼皮纹路硌得掌心发疼，"你的五千精兵扮作朝圣者，混进去后再亮刀刃。"
残月爬上帐顶时，众将鱼贯而出。额勒登保铁甲铿锵如战鼓，丰绅殷德的孔雀补服扫过染血战报，明亮佝偻的身影没入夜色前，枯指在虚空画出萨满咒符。我独坐渐暗的帅帐，听着西奈沙漠的风啸如亡灵恸哭，案头绿萼梅的倒影在羊皮地图上扭曲，恍如瑷珲铁路在冻土延伸的幻影。
"来人。"
我轻叩密匣，机关弹开时溢出缕缕寒雾，"把库页岛新贡的海东青送去敖德萨——要活着看见龙旗插上克里米亚。"
子时梆声撞碎寂静，南海水师的蒸汽轮机己在苏伊士运河轰鸣。额勒登保立在"镇海号"舰桥，望着探照灯刺破的夜幕，铁甲折射的冷光恰似沙盘上蜿蜒的进军路线。他忽然拔出佩刀劈向浪峰，飞溅的咸水在月光下凝成道冰桥，首指远方黑海之滨。
"满舵！"
咆哮混着汽笛炸响，"天亮前，老子要拿敖德萨总督的胡子擦炮管！"
钢铁巨舰劈开墨色海浪，蒸汽与星光交织成帝国征途的经纬。而在百里外的西奈行辕，我着维克托·帕夫洛维奇·科丘别伊的档案，指尖在"酷爱培育黑郁金香"处划过血痕——乌克兰的黑土，该有位新的国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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