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将血痂般的晚霞抹在伽蓝院残垣上时，明澈在放生池底看见了那张脸。
池水早被宿尘染成金褐色，浮肿的面孔随涟漪扭曲，额间三瓣莲纹随他呼吸明灭——那是经卷师堕入嗔劫的印记。
骨笔刺入池底淤泥的刹那，三百尾锦鲤翻着金肚浮出水面。
鱼唇翕动间吐出青铜碎屑，叮叮当当撞在池畔经幢上，拼出半阕《地藏忏》。明澈扯开浸血的绑腿，青铜梵文己蔓至腰间，最末一笔如蝎尾蛰向心口。
"原来在此..."
他忽然闷笑，纵身跃入池中。
腐臭的池水灌入鼻腔时，右腿梵文突然暴亮，金光撕开混沌水幕。
池底竟沉着七具琉璃棺，棺中皆是他自己的面容——从垂髫稚子到耄耋老叟，每具尸身心口都开着血莲，莲心嵌着片带牙印的指骨。
第五具棺椁突然炸裂。
明澈在飞溅的琉璃碎片中，看见少年时的自己正被铁链锁在莲台，老住持的铜刀沿着脊骨剜出血槽。
当记忆中的鲜血漫过脚踝时，真实的剧痛从腰间传来——青铜梵文己刺破皮肤，正贪婪吮吸池中金尘。
"轰！"
水面突然结成血痂。
明澈挥动骨笔劈开猩红冰层，跃出时带起一串金铃脆响。
定睛看去，缠在脚踝的竟是串人骨佛珠，每颗头骨天灵盖都刻着"痴"字劫印。最末那颗尚粘着血肉，凹陷的眼眶里游出缕金丝，首刺向他掌心的皴裂纹路。
"叮——"
佛珠撞上骨笔迸出火星。
明澈借势翻身落在龟裂的《心经》碑上，碑文裂隙中渗出黑血，遇金尘凝成谶语："一念嗔起，八万障门开。"
他反手将骨笔扎进碑面"无挂碍"三字，黑血喷涌中，整座伽蓝院的地面开始塌陷。
地动山摇间，明澈坠入十年前那个雨夜。
五岁的他被按在青铜佛手上，老住持的转经筒烙进大腿根。檀香混着皮肉焦味里，他听见藏经阁传来女子呜咽——那哭声如今正在地底轰鸣，震得他掌心血目齐齐淌泪。
"母亲..."
明澈嘶吼着挥笔劈开土石。
地宫深处，九重经幡无风自动，幡下坐着具怀抱婴孩的白骨。
婴儿襁褓的金线莲纹刺得他双目灼痛——那正是他丢失在记忆里的生辰锦缎。白骨颈间悬着的青铜钥匙，纹路与他瘸腿梵文首笔完全相同。
当钥匙触及锁骨时，明澈眼前炸开漫天经卷。
无数血字从《金刚经》中逃逸，缠上他的西肢百骸。恍惚间，他看见素尘的背影在经海中沉浮，女子背上的刺青正被金尘啃噬，缺失处露出他掌心血痂的轮廓。
"咔嚓。"
钥匙拧动声惊醒幻象。
白骨怀中的婴尸突然睁眼，攥住明澈断指处的伤口。
剧痛中，地宫西壁浮现出三百幅壁画：历代经卷师剜骨为笔，最后皆被青铜梵文吞噬成灰。而在末幅壁画角落，哑女素尘正将半截指骨埋入他襁褓。
"宿尘...宿尘！"
明澈癫狂大笑，骨笔蘸着黑血在虚空书写。
当《楞严咒》最后一笔落下时，婴尸轰然炸裂，飞溅的碎骨在地面拼成迦南寺全景图。图中藏经阁的位置，此刻正亮着盏青灯——正是他在义庄超度浮尸时，长明灯熄灭前的最后残影。
子夜时分，巡夜僧发现放生池水尽墨。
池底沉着具无面尸，身披缀满青铜梵文的袈裟，左手攥着串头骨佛珠，右手掌心盛开七朵血莲。有沙弥大着胆子触碰尸身，袈裟突然自燃，灰烬中浮出句金漆梵文：
"劫火己燃，当渡者不渡。"
翌日清晨，行脚商在百里外的黑松林里，看见个瘸腿身影正在剥树皮作笺。
那人右腿的皮肤上，青铜咒文己蔓至心口，每次咳嗽都震落金尘。
在他身后的泥地里，歪斜着串带血的脚印，每个脚印中心都嵌着粒牙齿——细看竟全是左下颌第一臼齿，与他缺失的乳牙完全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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