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调局特制的黑色厢式车，内部空间远比外表看起来宽敞，且异常安静。特殊的隔音材料将车外山呼海啸般的“画圣！画圣！”呐喊声、媒体疯狂的追问、刺耳的警笛声过滤得只剩下沉闷的嗡鸣。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和某种镇定神经的合成香氛气味。柔和而不刺眼的白光从车顶均匀洒下，照亮了相对而坐的两人。
张越坐在一张符合人体工学的软椅上，对面是一位穿着深灰色特调局高级制服的中年男人。他面容方正，眼神沉静如古井，看不出明显的情绪波动，肩章上简洁的银色松枝纹章昭示着不低的权限。他面前的悬浮光屏上，正无声地滚动着海啸般的网络信息流。
“张越顾问，我是总局特别事务处理办公室负责人，陈靖。”中年男人开口，声音平稳，带着一种公式化的温和，“感谢您配合我们的工作。请理解，刚才的场面，我们需要确保您和民众的安全。”
张越没有回应，只是微微颔首。他靠在椅背上，闭着双眼，似乎在假寐。但陈靖敏锐地察觉到，对方看似放松的姿态下，每一寸肌肉都如同绷紧的弓弦，精神更是如同潜伏在深渊下的火山，蕴含着难以估量的力量。他手中那支看似普通的暗青色符笔（流云引），此刻安静地躺在膝上，笔杆温润，却隐隐散发着一种令陈靖这位资深精神力觉醒者都感到心悸的灵性波动。更让陈靖暗自心惊的是，张越身上残留的那股气息——那七彩灰雾凤凰的磅礴意念，以及一种更深沉的、带着毁灭与束缚交织的古老锋芒，如同无形的力场笼罩着他。
“您刚才展现的力量，”陈靖斟酌着词句，目光扫过光屏上定格的、张越踏凤冲入火海的震撼画面，“超出了我们以往对‘觉醒者’能力的认知范畴。那并非单纯的能量操控或精神具现化，更像是一种……‘法则’层面的‘描绘’与‘赋予’？”
张越的眼皮微微动了一下，依旧没有睁开，只是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轻哼。陈靖知道，这是默认。
“民众的情绪非常激动，‘画圣’之名己经引爆了所有舆论场。”陈靖切换了光屏内容，展示出各大平台的热搜榜。前十名几乎全部被相关词条占据：
#画圣临凡！#
#凤凰救人实锤！#
#超自然力量真实存在？#
#张越是谁？#
#国家隐瞒了什么？#
#我们需要真相！#
#个体超凡者权利边界在哪？#
#特调局带走画圣意欲何为？#
无数短视频片段被疯狂转发、慢放、分析。有张越展开宣纸时脚下积水被无形力量排开的涟漪；有七彩灰雾凤凰撕裂火海开辟通道时火焰诡异熄灭的慢动作；有凤凰尾羽卷起孩童时那温柔与神异并存的画面；更有无数张越踏立凤首、手持毫光笔、在烈焰与欢呼背景中如同神祇的侧影截图。每一个细节都被放大解读，每一个动作都被赋予了神秘色彩。
“舆论己经失控。”陈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恐慌、崇拜、质疑、要求公开真相的呼声……各种情绪激烈碰撞。核心的辩论集中在三个层面。”
他调出几段代表性的言论：
第一，超自然力量是否真实存在？科学边界是否被打破？
一位知名科普大V（ID：理性之光）正在首播，背景是燃烧的大楼截图：“朋友们！冷静！这很可能是某种我们尚未理解的全息投影技术配合特殊消防设备！或者是群体性癔症！物理学大厦不会崩塌！我们需要严谨的科学调查，而非盲目的神化！” 然而弹幕瞬间被淹没：
“眼瞎？几十个孩子是投影？”
“火自己分开给你看？物理学家来解释下？”
“承认有超能力会死吗？鸵鸟！”
“楼上，这明显是东方修仙体系！不懂别瞎说！”
第二，个体超凡者的权利与义务如何界定？
一个法律论坛的置顶热帖标题血红：《“画圣”张越，是英雄还是潜在威胁？法律该如何定义超凡者？》
主贴：“他拥有超越常人的力量，救人值得歌颂！但谁能保证这种力量不会被滥用？他是否应该接受监管？是否拥有豁免普通法律的权利？他的力量来源是否需要向国家报备？谁来约束他？”
跟帖炸锅：
“道德绑架！救了人还要被监管？”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公开力量来源，接受监督是义务！”
“放屁！人家是隐士高人，凭什么听你的？”
“国家应该立刻招安，成立‘龙组’！为国效力！”
“警惕个人崇拜！一切力量必须在法律框架下运行！”
第三，国家层面如何管理？信息是否应该公开？
一个时政新闻首播间，主持人语速飞快：“……特调局带走张越先生引发巨大争议！民众迫切想知道，国家是否早己掌握超自然力量？特调局究竟是什么样的机构？面对越来越多的‘异常事件’，国家是选择继续隐瞒，还是逐步公开信息，建立新的社会秩序？……”
嘉宾席上，一位社会学教授激动道：“必须公开！这是划时代的事件！藏着掖着只会滋生更大的恐慌和阴谋论！我们需要建立新的社会契约，将超凡力量纳入管理，明确权责利！”
另一位安全专家则严肃反驳：“鲁莽公开才是灾难！会引起社会动荡、国际觊觎！必须谨慎评估风险，优先确保稳定！特调局带走张先生进行‘沟通评估’是完全必要的程序！”
光屏上的信息流如同沸腾的熔岩，各种观点激烈交锋，无数情绪化的言论、阴谋论、神化论甚嚣尘上。张越的名字和他模糊的身影，被置于这场史无前例的风暴中心，被解读、被定义、被赋予各种意义。
陈靖关闭了光屏，车厢内恢复了安静。他看着依旧闭目养神的张越，缓缓道：“张顾问，您看到了。您救人的壮举，将我们所有人都推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十字路口。特调局成立以来，一首致力于在暗处处理‘异常’，维护表世界的稳定。但这次，‘异常’走到了阳光下，并且是以如此震撼、如此‘正面’的方式。民众的诉求，既有对真相的渴望，也有对未知的恐惧，更有对您个人的……崇拜和期待。压力，现在不仅仅在您身上，更在整个国家的决策层。”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更加严肃：“总局内部，关于如何定义您，如何处理这次事件，也存在巨大分歧。一部分声音认为，您是稳定局势的关键，是民众信心的象征，应当树立为‘守护者’的典范，甚至以此为契机，逐步公开部分信息，建立新的秩序。他们看到了您力量中蕴含的‘守护’之意。”
“但另一部分声音，”陈靖的目光变得锐利，“则看到了更深层的危险。您力量的本质——那种近乎‘言出法随’的描绘与赋予，那种冰冷纯粹的毁灭锋芒，以及……”他的目光扫过张越膝上的流云引，“这支灵性惊人的符笔所吞噬的、连灵界怨憎相都无法抵抗的混乱‘意’……他们担忧，这种力量一旦失控，或者被引导向错误的方向，其破坏力将远超那头覆江妖虺。他们主张更严格的管控、更彻底的调查，甚至……必要的限制措施。这是出于对整个社会安全的负责。”
“管控？限制？”张越终于睁开了眼睛。那双眸子平静无波，却深邃得如同蕴藏星海的寒潭，陈靖甚至感觉自己的精神有瞬间的凝滞。张越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车厢的隔音层，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冰冷质感：“凭你们？”
没有盛气凌人，没有愤怒咆哮，只有三个字，却如同三把无形的冰锥，狠狠刺在陈靖的心头。那是一种源自力量本质的、居高临下的漠然。仿佛人类讨论如何管控山崩海啸，在自然伟力面前显得如此可笑。
陈靖后背瞬间渗出一层冷汗。他强行稳住心神，多年的历练让他没有失态：“张顾问，我理解您的心情。但请相信，特调局并非要与您为敌。我们的终极目标是一致的——维护稳定，保护民众。只是达成目标的方式，需要沟通与权衡。力量需要约束，不是为了束缚，而是为了确保它能真正用于守护，而非带来更大的混乱。这是现代文明的基石。”
张越的目光掠过陈靖，似乎穿透了车壁，投向了外界喧嚣混乱的世界。他看到了网络上那些狂热的崇拜、那些尖锐的质疑、那些恐慌的言论；也看到了那些被救孩童家长在镜头前喜极而泣的脸庞；更看到了火灾废墟中残留的、一丝引动符笔“怨憎意”共鸣的、极其隐晦的阴冷气息——那才是火灾真正的源头，一个被特调局紧急封锁的、更深的秘密。
力量需要约束？
他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带着冷峭意味的弧度。约束他的，从来不是外界的规则，而是识海中那道冰冷的诛仙剑意，是手中这支渴望吞噬万“意”的符笔本身的意志，是他自己内心那道划定的界限。外界的喧嚣、官方的权衡、民众的狂热或恐惧，于他而言，不过是山涧奔流的溪水，喧闹却无法撼动山岳本身。
他的路，在灵界污河的尽头，在那疑似“青铜剑匣”散发的古老剑意召唤之中。现实里的纷扰，若非触及他划定的界限（比如那些无辜孩童的生命），便只是过眼云烟。
车厢内陷入了压抑的沉默。陈靖能感觉到，对方的精神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渊，将自己的试探和压力无声地吞噬、消解。
就在这时，悬浮车轻微一震，缓缓停了下来。车窗外，不再是喧嚣的城市街道，而是一处戒备森严、充满冰冷科技感的巨大地下基地入口。厚重的合金闸门无声滑开，露出内部深邃的通道。
“我们到了，张顾问。总局特殊隔离评估区。”陈靖站起身，语气恢复了公式化的平静，“接下来，会有更专业的评估小组与您进行详细沟通。希望我们能达成共识。”
张越也站起身，随手将流云引符笔插入外套口袋。他跟着陈靖下车，步伐沉稳。踏入基地闸门的瞬间，一股远比外界更加严密、更加冰冷的能量力场笼罩全身，带着明显的压制和探测意味。通道两侧光滑的金属墙壁上，隐藏的灵能感应器和精神波动扫描仪无声地运转着，将他的每一个细微能量反应和精神涟漪都记录在案。
他被带入一间纯白色的、没有任何窗户的房间。房间中央只有一张金属桌和两把椅子，除此之外空无一物。墙壁、天花板、地面都散发着微弱的能量波动，构成一个强大的禁锢和隔绝力场。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臭氧味。
“请稍候，评估小组很快抵达。”陈靖说完，深深看了张越一眼，转身离开。厚重的合金门在他身后无声关闭，发出一声沉闷的“咔哒”锁闭声。
绝对的寂静笼罩下来。只剩下能量力场运行的低沉嗡鸣。
张越走到金属椅旁，却没有坐下。他环顾着这个冰冷的“评估室”，精神力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无声地渗透着周围的力场结构。很强，足以困住A级甚至S级的危险异能者或妖物。但对于他识海中那道诛仙剑意而言……他默默估算着，如果全力爆发，大概需要三息。代价是暴露更多的底牌，以及彻底撕破脸皮。
不值得。
他走到一面墙壁前，伸出手指，指尖萦绕着一缕极其微弱、却精纯无比的诛仙剑意，轻轻点在光滑冰冷的金属墙面上。
嗤……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特殊合金打造的墙面，在剑意触及的瞬间，竟然如同被无形的利刃划过，出现了一道只有发丝粗细、却深不见底的细微刻痕！刻痕边缘光滑如镜，残留着极致的锋锐气息。
张越收回手指，看着那道几乎看不见的刻痕，眼神淡漠。这是警告，也是测量。警告对方不要妄动，测量这禁锢的极限。
他走到椅子前坐下，闭目调息。流云引符笔在怀中传来温热的脉动，灵性核心深处，那团灰蒙蒙的“怨憎意”在诛仙剑意的持续淬炼下，混乱的杂质又少了一分，沉重粘稠的“隔绝”特性似乎更加凝练。他尝试着将一缕微弱的精神力融入符笔，引导着这股新生的“隔绝之意”，悄然覆盖在自己体表，形成一个极其微弱的、扭曲精神探测的力场。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张越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眼底深处，一点冰冷的寒芒骤然炸开！
嗡——！
不是外界的声音！是来自他怀中的流云引符笔！笔身毫无征兆地剧烈震颤起来！笔杆上的青金色云纹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笔尖的七彩毫光更是炽烈得如同燃烧的星辰！
一股强烈到几乎化为实质的、渴望与共鸣交织的情绪，如同洪流般从符笔中汹涌而出，狠狠冲击着张越的心神！
这感觉……如此熟悉！如此强烈！
在灵界污河尽头，感应到那疑似“青铜剑匣”散发的古老诛仙剑意时，流云引就是这般反应！只是此刻，这股同源剑意的共鸣感，虽然不如灵界那次浩瀚古老，却更加……清晰！更加……近在咫尺！
方向……是地下！就在这特调局基地的深处！
张越猛地站起身，锐利如剑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合金地板和强大力场，死死锁定了基地下方某个未知的方位！
青铜剑匣？！
碎片？！
特调局……竟然收藏着与诛仙剑意相关的东西？！
冰冷的评估室内，张越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玩味的弧度。这场“评估”，似乎比他预想的，要有意思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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