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走廊尽头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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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走廊尽头的沉默

 

市儿童医院血液科病房特有的消毒水气味,浓得几乎有了重量,沉甸甸地压在苏晚的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冷的刺痛。单人病房里,念念小小的身体陷在雪白的病床上,几乎被各种管子、贴片和监护仪器包围。床头的心电监护仪发出规律而低沉的“嘀…嘀…”声,屏幕上跳跃的绿色线条是此刻唯一证明生命还在顽强延续的微弱信号。她的脸色比身下的床单还要惨白,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干裂起皮,只有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两片脆弱的阴影。

苏晚坐在床边的塑料硬椅上,背脊挺得笔首,像一根快要绷断的弦。她手里紧紧攥着湿毛巾,每隔几分钟,就机械地、无比轻柔地去擦拭念念的额头、脖颈和小手,试图带走那持续不退的高热。毛巾很快又变得温热,她起身,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走到病房角落小小的洗手池边,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流冲刷着她的手,也稍微刺激了一下她混沌麻木的神经。她看着镜子里那张脸——眼窝深陷,布满红血丝,颧骨因为消瘦而显得突兀,嘴唇干裂,和自己女儿如出一辙的憔悴。她扯了扯嘴角,想给自己一个鼓励的笑,却只牵动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

时间像一个巨大的、缓慢转动的磨盘,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无情碾压着她残存的希望。从昨天下午入院紧急处理,到连夜输注血小板和抗感染药物,再到此刻,十几个小时过去了,顾衍依旧不见踪影,电话也彻底转入了冷冰冰的语音信箱。苏晚己经不记得自己拨了多少次,手机屏幕因为频繁的解锁和拨打而变得温热。每一次听到那机械的女声“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她心头的焦灼就添上一把柴,烧得她五脏六腑都在灼痛。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主治医生刘主任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神情严肃的年轻医生。刘主任五十多岁,头发花白,戴着金丝边眼镜,脸上是见惯生死后的沉稳,但此刻看向念念和苏晚的眼神里,也带着深深的忧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

“苏女士,” 刘主任的声音压得很低,示意苏晚到病房外谈。

苏晚的心猛地一沉,几乎是踉跄着跟了出去。病房外走廊的灯光惨白,照得人脸上毫无血色。

“情况不太好,” 刘主任开门见山,眉头紧锁,“念念这次不是简单的感染或者黏膜出血。血象报告显示,她的白血病细胞计数在短期内急剧上升,原始幼稚细胞比例非常高。这是…复发,而且是爆发性的。”

“复…复发?” 苏晚只觉得眼前一黑,连忙扶住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站稳。这个词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她的心脏,让她瞬间窒息。之前的化疗、念念剃光头发呕吐不止的痛苦画面、那些充满消毒水和希望味道的康复期…所有努力在瞬间崩塌成齑粉。

“对,” 刘主任的声音带着沉痛的肯定,“非常迅猛。常规的化疗方案恐怕效果有限,而且念念现在的身体状态太虚弱,承受不了高强度的化疗打击。”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目光锐利地看向苏晚,“目前,唯一可能争取时间、甚至争取治愈希望的途径,就是尽快进行骨髓移植。时间窗口非常窄。”

骨髓移植,苏晚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黯淡的眼睛里瞬间燃起一丝微弱的光:“移植!对,移植!需要配型是吗?我和她爸爸,我们都可以,立刻就能做!” 她的声音因为急切而颤抖。

刘主任点点头,但神色并未放松:“是的,首系亲属是最优先的供体来源。但…”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异常凝重,“我们第一时间联系了中华骨髓库,念念的 HLA 配型属于比较稀少的类型,库内目前没有找到全相合的无关供者。也就是说,现在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你们父母身上了。”

骨髓库…没有配型!苏晚刚刚升起的那点微光瞬间被这沉重的消息击得粉碎,巨大的绝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灭顶而来。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堵着一团浸透冰水的棉花,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死死盯着刘主任,眼神里充满了无声的祈求。

“所以,当务之急,是尽快让孩子的父亲也来做配型检测。” 刘主任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你们两人同时做高分辨配型,越快越好,时间就是孩子的生命,每一分钟都在消耗她的机会。” 他的目光扫过苏晚空荡荡的身后,意有所指地加重了语气,“他人呢?”

“他…” 苏晚喉咙发紧,巨大的屈辱和恐慌让她几乎站立不稳,“他…他在忙工作…我联系不上…” 声音低哑得如同蚊蚋。

刘主任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他拍了拍苏晚单薄的肩膀,力道不大,却带着千钧的重量:“苏女士,这个时候,没有什么比孩子的命更重要!想尽一切办法,立刻、马上,把他找来。我让护士把配型知情同意书给你,等他来了立刻签字抽血,我们实验室会加班处理。” 说完,他不再停留,带着另外两个医生匆匆走向下一个病房,留下一个沉重的背影。

护士很快送来了一叠文件,冰冷的纸张落在苏晚颤抖的手里,上面密密麻麻的条款和风险告知像无数只嘲弄的眼睛。

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墙壁的凉意透过薄薄的衣衫渗入骨髓。走廊空无一人,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孩童哭泣声和仪器单调的鸣响。她再次掏出手机,屏幕的光刺得她眼睛生疼。手指僵硬地按下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听筒里传来的,依旧是那个她此刻最恨的、甜美而冰冷的机械女声:

“您好,您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一遍。

“您好…”

两遍。

“您好…”

三遍……

手机屏幕因为长久的亮着而变得滚烫,烫着她的掌心。苏晚的指尖因为用力按压屏幕而失去了血色,变得苍白。她的身体沿着冰冷的墙壁慢慢滑落,最终无力地跌坐在冰凉刺骨的地砖上。她把头深深地埋进膝盖,手机被她死死攥着,硌着掌心,尖锐的痛感却丝毫无法缓解心头的万分之一。

空旷的走廊像一个巨大的、冰冷的白色坟墓,只有她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呜咽声在绝望的空气里低低地回荡,如同受伤小兽的哀鸣,被惨白的灯光和远处模糊的哭声吞噬殆尽。时间在“嘀嗒”声和哽咽声中,残忍地、一分一秒地流逝。念念的生命,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和无法接通的忙音里,飞速地流逝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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