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学籍卡

许唤弟默默移开视线，望向马路对面。那里有一所很大的学校，崭新的教学楼，宽阔的操场，穿着统一漂亮校服校裙的学生们正说说笑笑地进出。她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猛地攥了一下，又酸又涨。她想起村里那间低矮破旧的村小，想起尕爸沾满粉笔灰的手。

“妈，”她鼓起勇气，声音细得像蚊子哼哼，“我……能去那里上学吗？”她指着对面的学校。

母亲正费力地把兴奋乱跑的弟弟拽回来，闻言说“那是城里人有钱人上的学校，我和你爸把你送进开发区小学就不错了”。唤弟欣然接受。

几天后，一个更现实的问题砸了下来。许建国带着许唤弟去开发区小学报到。报名处的老师是位戴眼镜的中年妇女，说话干脆利落。

“材料带齐了吗？出生证明，原学校的转学证明和学籍卡。”老师翻看着许建国递上去的、只有户口本。

“学…学籍卡？”许建国愣住了，黝黑的脸上满是茫然，“啥学籍卡？俺们村小，没听说要这个啊？。”

老师皱起眉，语气带着公事公办的无奈：“那不行啊，大哥。这是规定，没学籍就没法建立档案，不能接收。你孩子这情况，得回户籍所在地办好转学手续才行。”

许建国一下子急了，额头冒出汗珠：“老师，通融通融！俺们两口子在城里讨生活不容易，好不容易才把孩子接来……您看，俺闺女叫许唤弟，九岁了，该上二年级……”

“不行不行，”老师连连摆手打断，“规定就是规定，没学籍卡，神仙来了也办不了。下一个！”

回家的路格外漫长。许建国一路沉默，眉头拧成了疙瘩，劣质香烟一根接一根地抽。许唤弟低着头跟在后面，盯着父亲那双沾满泥灰的旧皮鞋后跟，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她听不懂“学籍卡”是什么，但老师那斩钉截铁的“不行”，父亲沉重的背影，都像冰冷的铁锤，把她心里那点微弱的希望砸得粉碎。

出租屋的门一关，压抑的气氛几乎凝固。王桂芬抱着许继祖坐在床边，听完丈夫的讲述，脸也沉了下来。

“这可咋整？”她声音发紧，“继祖幼儿园那边钱都交了，老师也没提啥学籍卡啊！”

许建国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烟灰簌簌掉在地上：“幼儿园不要那玩意儿！小学得要！人家死活不松口，我能咋办？总不能把继祖也带回去吧？那幼儿园钱白交了？城里的条件不比村里强百倍？”

王桂芬沉默了，眼神复杂地在两个孩子身上游移。许继祖似乎感觉到什么，不安地往母亲怀里缩了缩。许唤弟站在屋子最暗的角落，像一尊没有呼吸的泥塑。她看着父亲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看着母亲紧抿的嘴唇，看着弟弟身上簇新的海军服……一个可怕的念头，冰冷而清晰地从心底浮上来，冻得她西肢发麻。

“……只能，”许建国狠狠掐灭烟头，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只能让唤弟先回去。”

“回去？”王桂芬下意识重复，看向角落里的女儿。许唤弟猛地抬起头，漆黑的眼瞳里有什么东西瞬间碎裂了，只剩下空茫的绝望和难以置信。

“不然呢？”许建国提高了声音，像是要说服自己，“回去有她爷她奶看着，有学上！继祖留这儿，好不容易找到的幼儿园，不能耽误！等……等以后咱条件再好点，再想办法接她来。”他说着“以后”，可那声音里没有一点底气，飘忽得如同烟雾。

王桂芬的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疲惫地垂下眼皮，避开了女儿首首望过来的目光：“……也只能这样了。唤弟，你……你懂事，回去好好念书，帮衬着点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