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松崖的阴影刚刚退到身后，老河道的水流就变得迟缓起来。
林沫最先察觉到异样——木筏的速度越来越慢，竹竿探入水中，带起的泥浆比往日更加粘稠。前方，原本宽阔的河面像被无形的手掐住喉咙，突然收缩成一条蜿蜒的细流。
"水道改了。"林父眉头紧锁，指向两岸。被泥浆冲刷出的新鲜痕迹显示，最近一次洪水在这里冲开了新的缺口，而老河道正逐渐淤塞。
他们尝试继续前行，但木筏很快陷入困境。淤泥像贪婪的舌头，不断舔舐着筏底。林沫和姐姐的撑杆每次插入，都要费尽全力才能拔出。小侄子害怕地抱住林母的腿，看着大人们绷紧的手臂肌肉和涨红的脸。
"得转向。"林父喘着粗气，指向东北方一条不起眼的支流。那是洪水新冲出的通道，水面漂浮着断枝和泡沫，显然水流更急。
转向意味着要与淤泥搏斗。林父跳入齐腰深的泥浆中，用肩膀抵住筏尾；林沫和姐姐在前方用撑杆拼命撬动卡住的筏头；林母则带着两个孩子转移到木筏最高处，减轻吃水深度。
泥浆吸吮着他们的腿脚，每挪一步都像在挣脱胶水的束缚。林沫的靴子被吞没了一只，脚底被碎石划出口子，但她顾不上疼——木筏正在一点点松动。
"再来！"林父的吼声混着泥浆的咕啾声。
三人同时发力，木筏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终于挣脱淤泥的桎梏，滑入新水道。林父最后一个爬上来，浑身裹满泥浆，像尊活动的泥塑。他的旧伤又裂开了，血丝从裤管渗出，但在泥水的掩盖下并不明显。
新水道湍急得可怕。木筏像片落叶般打着转，两岸的树根如利爪般伸来。林杰用捡来的汽车保险杠当撑杆，拼命抵开逼近的障碍物。有次木筏几乎要倾覆，是林沫扑向另一侧才勉强保持平衡，代价是手肘擦掉一大块皮。
最险的一段是横亘水面的倒伏电线杆。杆上还缠着高压线，像条蛰伏的巨蟒。他们不得不全员趴下，林父用猎枪托一点一点将电线杆推开。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中，高压线擦着木筏边缘划过，在塑料棚上留下一道焦痕。
当水道终于变宽时，夕阳己经西沉。精疲力竭的一家人瘫在木筏上，连孩子都安静得出奇。林沫的掌心血肉模糊，林父的伤口需要重新包扎，但他们成功了——前方水天相接处，隐约可见安市的轮廓。
林母默默煮着最后的鱼干，往锅里多放了一把野菜。汤的香气中，木筏上的番茄苗轻轻摇晃，新长出的嫩叶在晚风中舒展，像面胜利的小旗。
河道里的漂浮物越来越多——断裂的桌椅、发胀的衣柜、甚至还有整棵被连根拔起的松树，枝丫上挂着塑料袋，像某种怪诞的装饰。
林沫用撑杆拨开障碍物，眼睛却时刻搜寻着可用的资源。一个塑料收纳箱漂过，她眼疾手快地捞起，里面竟有几件干燥的童装；林杰则钩住个漂浮的登山包，倒出半包未拆封的纸巾和一把多功能螺丝刀。
林父的注意力全在枯木上。他像挑剔的工匠，用军刀测试每根木头的硬度。合适的被截成统一长度，捆扎好堆在筏尾——这些将成为加固木筏的骨架。细枝也不浪费，晒干后就是宝贵的燃料。
安市的天际线渐渐清晰。与冰市不同，这里的建筑普遍低矮，如今几乎全部淹没在泥浆之下，只有零星几处屋顶还露在水面，像几块即将沉没的礁石。没有呼救声，没有炊烟，整座城市安静得令人心悸。
"去那边。"林父指向一栋半沉没的超市。只有尖顶还露在水外，但二楼的窗户刚好可以攀爬进入。
正午泥浆退去时，他们留下林母照看两个孩子，其余人踩着湿滑的外墙爬进破窗。超市内部像被巨兽啃过的残骸，货架东倒西歪，但高处未被淹没的货架竟奇迹般保留了些许物资。
林沫踮脚够到最上层，拖出两袋密封完好的大米，包装上印着"赈灾专用"的红字；林父撬开员工休息室，找到半箱能量棒和几瓶维生素片；最惊喜的是林杰，她在收银台下的保险箱里发现了几罐奶粉——虽然过期两个月，但真空包装依然完好。
"有人来过。"林父突然低声道。他指着地上凌乱的脚印，较新的脚印覆盖着旧的，说明不止一批幸存者光顾过这里。墙角用粉笔画着奇怪的符号，像是某种标记。
他们加快动作，像松鼠囤积过冬食物般搜刮着一切能带走的：盐、糖、未受潮的饼干，甚至还有几包蔬菜种子。林沫的背包塞得鼓胀，转身时撞倒一个货架，"哗啦"声中，底下露出个被压扁的宠物粮货架——猫粮狗粮也是蛋白质来源。
回程时，林父特意绕到五金区，拿了捆尼龙绳和几盒钉子。经过化妆品货架，林沫犹豫片刻，抓了把梳子和几根发绳——婷婷的头发越来越长了。
窗外突然传来口哨声，是林母预警。三人立刻停止动作，贴着墙壁隐蔽。几分钟后，水面传来桨声，接着是男人粗粝的嗓音："...明天去东区仓库..."声音渐渐远去。
等确认危险解除，他们用床单做成简易拖袋，将物资运到窗口。林母在下方接应，两个孩子警惕地放哨。当最后一包食物安全运上木筏时，夕阳己经将水面染成血色。
木筏驶离超市，藏进一处隐蔽的河湾。晚餐是混着猫粮的杂粮粥，味道古怪但能填饱肚子。林沫帮婷婷梳头，新发绳上的小草莓装饰让女孩爱不释手。
夜深人静时，林父悄悄摊开地图。安市到林场还要穿越三十公里森林，而他们的指南针在今天的搜刮中意外摔坏了。
"明天去图书馆。"他指着远处一栋尖顶建筑，"找张新地图。"
林沫望向黑暗中的城市轮廓。没有灯光，没有声响，只有夜风掠过水面的细微涟漪。这座死寂的城市里，究竟还藏着多少生存的希望？
筏尾的番茄苗结出了青涩的小果，在月光下像颗颗未解的谜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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