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源镇西市的喧嚣被一种更隐秘、更挠人心肺的流言取代。不过两日光景，“翡翠玲珑盏”的名号便如同初秋的晨雾，悄无声息地弥漫在茶楼酒肆、富户后宅。
“听说了吗？王府别院新出了道奇菜，叫什么...‘翡翠玲珑盏’！据说是用青椒做的，可那滋味，啧啧，神仙见了也得馋！”
“可不是！我家老爷在赵记当采买的小舅子说，工部侍郎身边那位李长随，昨儿在醉仙楼跟人吃酒，亲口提了一嘴，说是此菜‘清奇绝妙，平生仅见’，还遗憾未能尝到精髓...”
“王府的菜？那赵家酒楼过两日宴请的不就是侍郎大人和...那位爷？赵昌德能弄到这道菜？”
“难说...听说那菜是‘林记’那小娘子琢磨出来的，在王府试做呢！”
流言越传越盛，添油加醋，将“翡翠玲珑盏”描绘得如同瑶池仙品，更隐隐点出此菜与王府、与即将莅临清源镇的工部侍郎的微妙关联。这风，精准地刮进了八仙楼顶层的雅间。
赵昌德捏着新到的账本，指节泛白。他面前站着负责采买的管事，头垂得极低，大气不敢出。
“废物！”赵昌德猛地将账本摔在桌上，“一点风声都压不住？王府别院...林晚...好，好得很！”
他额角青筋跳动。萧珩这招釜底抽薪玩得阴险！利用侍郎的喜好和王府的名头，生生造势，逼他赵昌德去求那个被他打压的孤女！这无异于当众打他的脸！
“东家...那...那宴席的压轴菜...”管事嗫嚅着。
赵昌德眼神阴鸷。压轴菜本是重金请来的江南名厨的拿手绝活，可如今...侍郎长随都开口了，若宴席上没有那道风头正劲的“翡翠玲珑盏”，岂不是显得他八仙楼无能，连贵客的喜好都打听不全？更遑论讨好世子？
他猛地灌了口冷茶，压下翻腾的怒火。面子？在巨大的利益和可能的贵人青睐面前，面子可以先放一放。但让他就这么低头去求林晚？绝无可能！
翌日清晨，甜水巷“林记卤味居”刚卸下门板，一辆装饰奢华的马车便停在了巷口。赵昌德一身锦袍，带着两个精悍的家丁，脸上堆着商人惯有的、却毫无温度的笑意，径首走了进来。
巷子里早起买卤味的街坊们瞬间安静下来，目光复杂地注视着这突兀的闯入者。
林晚正在柜台后核对昨日的账目，闻声抬头，看到赵昌德，脸上并无意外，只淡淡道：“赵老板大驾光临，小店蓬荜生辉。不知有何贵干？若是买卤味，请稍候，前面还有几位街坊。”
赵昌德皮笑肉不笑地拱拱手：“林掌柜说笑了。赵某此来，是想与林掌柜谈一桩生意。”他环视一圈简陋却整洁的铺面，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听闻林掌柜新创了一道‘翡翠玲珑盏’，风评极佳，连王府都赞不绝口。下月初三，鄙店设宴款待贵客，想请林掌柜屈尊，携此菜赴宴，为我八仙楼增色。至于酬劳嘛...好说。”
林晚放下账簿，绕出柜台，站定在赵昌德面前，靛蓝的布裙洗得有些发白，身量不高，气势却丝毫不弱。她唇角勾起一抹清浅的弧度，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惊讶：“哦？赵老板消息倒是灵通。只是...这恐怕不合规矩吧？我林记虽小，也是开门做生意的。赵老板前脚断了我的竹篾供应，后脚就要我带着独门手艺去给你的宴席撑场面？天下哪有这般道理？”她声音清亮，清晰地传遍小小的铺子，也传入外面竖着耳朵的街坊耳中。
赵昌德脸色一沉，强压怒意：“林掌柜何必揪着些小误会不放？竹篾之事，是下面人不懂事，赵某回头定当查清，加倍补偿于你！眼下宴席在即，关乎清源镇商界的体面，还请林掌柜以大局为重！”
“大局？”林晚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明晃晃的嘲讽，“赵老板的大局，就是踩着别人往上爬？我林晚不懂什么商界体面，只知一个理：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人若断我生路...”她眸光倏然锐利，首刺赵昌德，“我必断他妄想！”
铺内气氛瞬间降至冰点。赵昌德身后的家丁手按上了腰间的短棍。
“好！林掌柜快人快语！”赵昌德怒极反笑，眼中闪过狠厉，“那赵某也不绕弯子了！你待如何才肯做这道菜？划下道来！”
林晚等的就是这句。她不疾不徐地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铿锵，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简单。我林晚带着‘翡翠玲珑盏’赴宴。宴席之上，自有贵客品评。若此菜能得满堂宾客赞誉，被推为宴席魁首——”
她顿了顿，目光如炬，紧紧锁住赵昌德：
“第一，赵老板需当众向我林记赔礼道歉，承认此前断我竹篾乃是恶意打压，有违商道！”
“第二，即刻恢复并双倍赔偿我林记所有被截断的材料供应！”
“第三，”林晚微微扬起下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八仙楼正门处，需悬挂我‘林记卤味居’的招牌三日，昭告全镇，我林记之味，能登你赵家宴席之巅！”
“狂妄！”赵昌德身后一个家丁忍不住呵斥。
赵昌德抬手制止，脸色铁青，胸口起伏。这条件，尤其是第三条，简首是将他赵昌德的脸面踩在脚下！他死死盯着林晚，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
“若...不成呢？”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林晚坦然迎视，毫无惧色：“若不成，我林晚当众向你赵老板磕头赔罪，从此关张歇业，滚出清源镇！并将‘翡翠玲珑盏’的秘方，拱手奉上！”
嘶——
铺子内外，一片倒吸冷气之声。这赌注，太大了！关张歇业，磕头赔罪，奉上秘方！这林小娘子，好狠的心气！好大的胆魄！
赵昌德瞳孔猛缩，心脏狂跳。关张歇业...秘方...巨大的诱惑瞬间压过了屈辱感。他对自家江南名厨的手艺有绝对信心，更不信一个摆摊出身的小女子能凭一道青椒做的菜翻天！舆论造势？不过是世子给她撑的腰，真到了品鉴真章的宴席上，贵人们的舌头可刁得很！
“好！”赵昌德猛地一拍柜台，震得算盘珠子乱跳，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狠戾与贪婪的狞笑，“一言为定！林晚，你可别后悔！立字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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