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玑阁·观星台檐下
夜风带着初秋的凉意，吹拂着观星台檐角悬挂的铜铃，发出细碎空灵的声响。鬼璃斜倚在墨玉栏杆上，暗紫色纱裙的裙摆在风中微微飘动。她手中紧紧攥着一枚刚刚熄灭光芒、尚有余温的传讯玉符，那张惯常清冷疏离的脸上，此刻却罕见地浮现出一抹复杂的、带着几分惊异和玩味的神情。
“啧，”她将玉符随意抛给走过来的萧尘，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叹，“没想到啊没想到，那个被我毫不留情扫地出门、如同丧家之犬的前任妖相，还真有几分手段和胆魄。搅得妖魔海鸡飞狗跳，连夜九卿那魔头的宝贝坐骑都给搭进去了。”
萧尘接过玉符，灵识扫过其中记录的情报：赤魇发狂，紫瞳控心，夜九卿忍痛诛杀爱兽，军营大乱……
他俊朗的脸上没有丝毫意外，反而露出一抹了然于胸的笑意，将玉符收进袖中。
“他再落魄，”萧尘走到鬼璃身边，与她并肩望向远处妖界那片被魔气笼罩、此刻想必更加混乱的夜空，声音带着棋手看到变数时的兴致，“也毕竟是九天玄鸟血脉，是曾经敢与身为九尾天狐的白隐正面交手，并在妖庭之上搅动风云，逼宫篡位的枭雄人物。这样的人，心比天高，骨子里刻着不甘与野心，又怎会甘于陷入泥潭，沦为平庸？”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丝微妙的赞许：“现在看来，当初在密室中将他拒之门外，反倒像是推了他一把，逼得他只能破釜沉舟，在绝境中硬生生开辟出一条属于他自己的路。这‘妖神’的传说，怕是……要成真了。”
鬼璃侧过头，紫眸在夜色中流转着幽光，斜睨着萧尘：“你倒是欣赏起他来了？就不怕他真得了势，翅膀硬了，掉过头来找我们璇玑阁算账？找我这个当初‘羞辱’过他的副阁主……清算旧怨？” 她故意拖长了尾音，带着几分挑衅的意味。
萧尘闻言，哑然失笑，转头看向鬼璃，“我怕什么？” 他摊了摊手，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当初在密室里，把他面子踩在地上摩擦、让他灰溜溜滚蛋的人……又不是我萧尘。”
“你！”鬼璃被他这“甩锅”的话噎了一下，随即故意板起脸，佯装恼怒，声音却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娇俏嗔道：“好啊！萧阁主！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那你就眼睁睁看着那只记仇的玄鸟，哪天带着他的妖神大军，把我撕成碎片好了！反正你璇玑阁主神通广大，再找个副阁主也不是难事！”
这本是带着玩笑意味的嗔怪，萧尘却像是被触动了某根心弦。他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凝，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那可不行！”
他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
鬼璃心头猛地一震！握着酒坛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夜风吹拂着她的发丝，也似乎吹乱了她的心跳。她屏住了呼吸，紫眸定定地看向萧尘，仿佛在期待，又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慌乱。她以为……他会接着说下去……
然而，萧尘的目光在触及她眼中那一闪而过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待时，如同被烫到一般，迅速移开了视线。他干咳一声，强行压下心头翻涌的异样，话锋硬生生一转，用一种夸张的、带着公务口吻的语气接着说道：
“……我可舍不得我们璇玑阁这么聪明能干、上得厅堂下得战场、情报内务一把抓的副阁主啊！你要是被撕了，我去哪儿再找一个像你这么好用……咳，这么重要的左膀右臂去？”
他刻意加重了“聪明能干”、“重要”、“左膀右臂”这几个词，试图将刚才那瞬间的失态和脱口而出的“不行”，用公务和欣赏掩盖过去。
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微妙和尴尬。
鬼璃眼中的光芒，在萧尘话锋急转的瞬间，如同被风吹熄的烛火，悄然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难言的失落和……自嘲。原来……只是舍不得一个“好用”的副阁主啊。
她有些仓促地收回目光，掩饰般地举起手中的酒坛，狠狠灌了一大口。冰凉的酒液滑入喉咙，带来一丝辛辣，也冲淡了心口那莫名的酸涩。
“哼，”她放下酒坛，用袖子擦了擦嘴角，故意用一种满不在乎的、甚至带着点凶巴巴的语气掩饰道，“算你识相！知道本副阁主的价值！就当你……是在真心实意地夸我好了！”
然而，她微微泛红的耳根，和那刻意避开萧尘视线的举动，以及饮酒时那一瞬间的不自然，早己被萧尘敏锐地尽收眼底。
萧尘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揪了一下，泛起一丝细微的疼痛。他何尝看不出她那一瞬间的期待？又何尝听不出她此刻话语里的强撑？他太了解鬼璃了，了解她冷硬外壳下那颗其实同样敏感的心。
他多想……顺着刚才那句“那可不行”，把后面的话说完。
他多想告诉她，他舍不得的，从来就不是什么“副阁主”，而是她这个人，是她陪伴他走过的漫长岁月，是她每一次在他危难时毫不犹豫伸出的援手，是她看似冷嘲热讽，实则处处维护的心意……
可是，话到嘴边，却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因为他是萧尘。是璇玑阁主。是那个在六界风云诡谲的棋盘上，以天下为局、苍生为子，步步惊心、游走在刀尖之上的赌徒。
他肩上扛着的是阻止冷凌掀起滔天血劫的重担，脚下踏着的是随时可能万劫不复的深渊。前路未卜，生死难料。他连自己的明天在哪里都不知道，又拿什么去承诺？去回应那份可能存在的、同样沉重的情愫？
他给不了她安稳，给不了她未来，甚至可能……给不了她一个善终。
与其让她陷入更深的期待，将来承受更大的痛苦，不如……就维持现状吧。
就让她以为，他只是舍不得一个能干的副阁主。
就让他自己，将那份悸动与不舍，深深埋藏。
于是，萧尘只是笑了笑，那笑容温和依旧，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薄纱，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疏离和苦涩。他没有去点破鬼璃的失态，也没有再继续那个危险的话题。
“自然是在夸你。”他轻声说道，目光重新投向远方那片动荡不安的夜空，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心潮起伏从未发生过。
檐下，夜风依旧。铜铃声声，敲打着寂静。两人并肩而立，近在咫尺，心绪却仿佛隔着无形的千山万水。那份未曾宣之于口的情愫，如同璇玑阁檐角下无声流淌的月光，清澈，微凉，却注定只能深藏于这乱世的夜色之中。
萧尘选择了装傻，选择了沉默，只为了……不辜负那无法预知的未来里，可能带来的、更深的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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