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初通唐言,耳目一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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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初通唐言,耳目一新

 

寅时的梆子声还在坊墙上回荡,张三己被老赵枯树皮般的手拽着,深一脚浅一脚扎进长安城的晨雾里。保温箱的背带勒进肩胛骨,昨夜残留的羊杂汤气味混着老赵灯笼里的劣质灯油味,熏得他太阳穴突突首跳。

“快着点!”老赵的破锣嗓子劈开雾气,“康萨保那粟特胡子,性子比驴还倔!抓饭凉了能掀摊子!”他扭头瞥了眼张三紧抱的银箱子,“你这宝贝疙瘩,真留得住热气?”

张三喉咙发紧,只用力点头。老赵灯笼昏黄的光圈扫过石板路缝隙里的残雪,映出路旁蜷缩在草席里的流民身影。一个妇人搂着孩子,空洞的眼睛追着光移动,张三下意识按紧了保温箱的搭扣——那里藏着昨夜粟粥妇人给的豁口粗陶碗。

东市的声浪

绕过最后一道坊墙,声浪如实质的墙轰然撞来。

“上好的波斯毯——”

“新到的昆仑奴,筋骨结实——”

“三勒浆!醉倒不赔命哟——”

各色腔调的吆喝混着驼铃、马蹄、铜钱叮当,在东市开阔的广场上空翻滚蒸腾。空气里塞满了香料、牲畜、皮革、油脂和汗水的浓烈气味,几乎令人窒息。张三脚步踉跄,眼前是晃动的缠头、卷须、高鼻深目,耳边是全然陌生的音节瀑布般砸落。他像被抛进沸腾的异域汤锅,唯有怀里的保温箱是唯一的浮木。

“这边!”老赵扯着他挤过人群。一个堆满彩釉陶罐的摊位旁,裹着金线刺绣锦袍的粟特商人正暴跳如雷,镶宝石的弯刀刀鞘把案板拍得砰砰响。他面前摆着个巨大的铜盘,金黄油亮的米饭混着胡萝卜丁、羊肉块,此刻却凝着一层冷腻的羊油。

“Polo! Polo sogh!(抓饭!冷抓饭!)”康萨保的唐音生硬,怒气却喷薄而出,手指几乎戳到对面矮胖厨子脸上,“我付的是热腾腾的金子!不是喂狗的冷猪油!退钱!十倍退!”

厨子满头大汗,徒劳地辩解:“康郎君息怒!实在是您要得急,路又远…”他瞥见老赵,像抓住救命稻草,“赵更夫!您评评理!”

老赵把张三往前一推:“人带来了!张老三,亮家伙!”

所有目光瞬间钉在张三身上。康萨保鹰隼般的眼睛扫过他寒酸的短褐,最后落在那只沾着污渍的银箱子上,满是狐疑。张三深吸一口气,压下擂鼓般的心跳,掀开箱盖。

一股混合着谷物焦香与羊肉油脂的热气,猛地冲出箱口,在清冷的晨雾中卷起一道白龙!那气味霸道地盖过了周遭的香料与牲畜味,首冲鼻腔。

“Sogh em?(冷的?)”康萨保下意识反驳,可话刚出口就僵住了。他死死盯着张三从箱内取出的、昨夜放入的、尚有余温的半块胡饼。那饼被张三掰开,一丝微弱却清晰可见的热气,袅袅升起。

死寂。

只有远处驼铃叮当。厨子张大了嘴,老赵捻着胡须,康萨保眼里的怒火被惊愕取代,继而燃起灼热的光。他猛地一步上前,滚烫的呼吸喷在张三脸上:“这箱子…能保住我的 polo 多久热?”

“热”字像一把钥匙,“咔哒”一声捅开了张三脑中混沌的锁。

破茧

“热…”张三的舌头笨拙地抵住上颚,试图模仿那个音节。不是“惹”,也不是“贺”,是气流从喉咙深处摩擦而出的“热”。他指着保温箱,又指向铜盘里凝着白油的冷饭,再指向康萨保,艰难地组织着偷听来的碎片:“箱…保…热。路远…不怕。”

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里抠出来的石头,生硬、粗粝,带着他自己都陌生的腔调。康萨保的眉头先是紧锁,随即猛地展开,爆发出雷鸣般的大笑:“Hah! 懂了!箱子保住热!不怕路远!”他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张三肩上,力道大得让他一个趔趄,“好!好一个‘保温郎’!我的 polo,以后归你送!热着送到西市‘胡姬醉’酒肆!一趟…这个数!”他伸出五根粗短、戴满宝石戒指的手指。

“五…五文?”厨子小声嘀咕。

“蠢!”康萨保瞪他一眼,“五十文!一趟!现结!”他抓起一把铜钱塞进张三手里,沉甸甸的冰凉触感让张三指尖发麻。五十文!够买二十个胡饼!

“Hurry!(快!)”康萨保指着铜盘,“趁这锅还有热气,装进去!让我看看你的宝贝本事!”

张三笨拙而迅速地行动。他学着昨夜的方法,将滚烫的铜盘小心嵌入保温箱底层,盖上隔热层,再合拢箱盖。康萨保全程紧盯着,鹰眼里闪着精明的光。当张三背起箱子准备离开时,粟特商人突然又喊住他,从腰间解下一个精致的皮囊,倒出几颗深褐色、散发着奇异辛香的干果,塞进张三手心。

“Pilpil!(胡椒!)”康萨保咧开嘴,露出镶金的牙齿,“赏你的!热 polo 配 pilpil,天神也羡慕!记住,西市‘胡姬醉’,午时初刻前送到!”

新世界的门缝

离开康萨保喧嚣的摊位,声浪似乎不再那么刺耳。张三攥着那几粒珍贵的胡椒,指尖残留着辛香。五十枚铜钱在怀里沉甸甸地坠着,每一次晃动都发出轻微的、令人心安的摩擦声。五十文!他从未一次拥有过这么多钱!这沉甸甸的触感,比任何语言都更清晰地告诉他:保温箱的价值,远不止换几个胡饼。

老赵的破锣嗓子在旁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瞧见没?胡商的钱袋子,深着呢!你小子走运了!”他指着前方人潮汹涌的食肆一条街,“走,老赵请你喝碗热浆子,暖暖肠子!顺便教你认认路,西市‘胡姬醉’可不好找。”

张三跟着老赵,脚步轻快了许多。他不再像初来时那样,茫然地被声浪裹挟。他开始有意识地竖起耳朵,捕捉那些曾经毫无意义的音节洪流中的碎片。

“两碗浆子!多加饴糖!”老赵熟稔地冲一个冒着腾腾热气的浆水摊喊。

“好嘞!两碗热浆,糖管够!”摊主麻利地应和,舀起乳白色的浆水。

“浆…糖…”张三默念,目光扫过摊主手边陶罐里琥珀色的粘稠物。原来这就是“饴糖”。

滚烫的浆水碗捧在手里,香甜的热气熏着脸。张三小口啜饮着,目光却像贪婪的鹰隼,扫视着这条活色生香的食街。

“刚出炉的胡麻饼!香掉牙嘞!”

“热腾腾的馎饦(面片汤)!驱寒暖身!”

“毕罗!樱桃毕罗!荔枝毕罗!宫廷手艺!”

“新丰美酒斗十千,客官来一斗?”

吆喝声、讨价还价声、食客的咀嚼谈笑声…汇成嘈杂却生机勃勃的交响。张三努力分辨着:“胡麻饼…馎饦…毕罗…酒…”一个个名词像散落的珍珠,被他小心翼翼地捡拾、串联。他看到“毕罗”摊前衣着光鲜的客人络绎不绝,而卖馎饦的摊子则围满了裹着旧袄的力工。不同摊位,不同食客,不同的需求。

老赵吸溜完最后一口浆水,抹着嘴:“西市那边,胡人多,口味重,就爱康萨保那油腻腻的抓饭,还有‘胡姬醉’的烈酒。东市这边,官人多,讲究,爱吃精细点心,像前面那家‘金玉斋’的毕罗,听说贵妃都夸过…”他絮絮叨叨,浑然不觉自己正为张三拼接着长安美食地图的第一块碎片。

张三的目光落在“金玉斋”精致的招牌上,又掠过旁边一家排着长队、冒着浓郁肉香的铺子——“张记酱肉”。一个念头,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底漾开一圈涟漪:如果…如果有人想知道,哪家的毕罗最精致,哪家的酱肉最实惠,哪家的抓饭最地道…他是不是可以告诉他们?就像康萨保需要热抓饭一样,这些食客,是不是也需要一个知道“门路”的人?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沉甸甸的五十文钱。保温箱能保住食物的温度,而他刚刚撬开了一道门缝的世界里,似乎还藏着另一种“温度”——信息的温度。这温度,或许也能换来沉甸甸的铜钱,甚至更多。

午时的日头驱散了最后一点雾气,明晃晃地照在东市熙攘的人潮上。张三背起保温箱,里面装着康萨保那锅价值五十文的抓饭,也装着他对这座巨城初生的、朦胧的野心。他看向西市的方向,那里有他的第一单“大生意”,也有一个正在徐徐展开、等待他去探索和定义的新世界。他迈开脚步,汇入汹涌的人流,耳畔嘈杂的唐音,似乎不再那么遥远和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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