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
黛青轻喊了一声。
喉咙似被一团冰冷的棉花堵住了，又干又涩。
她狼狈地避开母亲那双能洞察一切的眼睛。
那双跟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丹凤眼，曾看着她握笔、调色，也曾在六年前，写满了失望和不解。
黛青含糊地抬起下巴，指向身后那栋在夜色里亮着零星灯火的住院部大楼。
“星星的太爷爷生病了。”
“我带他过来探望。”
楚知秋的视线，这才落到黛青身边那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身上。
那一刻，她的眼神完全变了。
原本带着震惊和复杂情绪的眼眸，瞬间融化成水。
她看着星星，眼中满含着祖母对孙辈天生的疼爱。
“这就是……”楚知秋的声音有些颤抖。
“这就是我的小外孙吗？”
黛青看着母亲看向星星时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慈爱，心中酸涩。
她蹲下身，拉过星星的小手，低声说：
“星星，叫外婆。”
小家伙很乖，仰起那张像极了黛青的脸，奶声奶气地喊了一声。
“外婆好。”
喊完，他又天真地歪着小脑袋，看向自己的妈妈。
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充满好奇。
“妈咪，外婆是谁呀？”
黛青心脏狠狠一抽，眼眶微微发热。
“是妈咪的——妈妈。”
她轻声回答。
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她的心在颤抖。
这本该是世界上最亲密的关系。
可对她的儿子来说，却只是一个需要被解释的陌生名词。
这本该是他呀呀学语之时，就会喊出来的称呼。
这份爱，本该从星星出生起，就理所当然地享有……
楚知秋蹲下身，伸出微微颤抖的手，要去摸一摸星星的脸。
“真像……真像你小时候……”
她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声音哽咽。
星星好奇地看着这个端庄又亲切的外婆，小手主动握住了她的手：
“外婆，你的手好凉呀。”
楚知秋没有说话。
一首用大拇指的指腹，轻轻地抚着星星的小脸蛋。
过了一会，她把心中情绪压了下去，站起身。
语气缓和了许多：
“本来……是想等峦儿的手术排期确定下来，再通知你的……”
“嗯，手术……成功率高吗？”黛青问。
“医生说成功率还是很高的……”
楚知秋说着，目光重新回到黛青身上，上上下下地打量着。
六年了，女儿瘦了好多，脸颊上都没什么肉，下巴尖得让人心疼。
楚知秋看着她清瘦的脸，再看看旁边天真又可爱的星星，嘴角微抖。
“为了方便照顾峦儿，我在医院附近租了个公寓。”
“有时间的话，叫上……霍修，上来一起吃个饭。”
“霍修”这个名字一出，搅得她五脏六腑都错了位。
她的手指不自觉地开始绕着发尾。
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个善意却又残忍的邀请。
告诉她——
妈，你当初提醒过我的，那个根本不爱我的女婿，是个同性恋？
告诉她——
妈，你女儿因为没听你的话，这六年，白白守了一场活寡？
最后，她，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楚知秋察觉到女儿神色的异常，刚要开口询问，手机急促地响了起来。
“喂？……好，好，我们马上回来。”
她匆忙挂断电话，对黛青说：“护士催他回去抽血。”
“姐，那我们先回去了。”
一首安静地站在一旁的黛峦轻声。
楚知秋想说什么，但看到儿子苍白的脸色，只能匆忙朝黛青点了点头。
“妈妈迟点联系你。”
“外婆、舅舅，拜拜！”
星星乖巧地向他们挥挥手。
“再见，星星！”
黛峦跟星星挥舞的小手轻轻击了个掌。
楚知秋则揉了揉星星的小卷毛，说：
“星星，下次跟妈妈来外婆家吃饭。”
星星欢快地猛点头。
楚知秋拉起黛峦，满脸焦急地走向医院大堂。
走了几步，又回头深深看了黛青一眼，才转身进去。
黛青握着星星的小手，站在原地，看着母亲和弟弟的背影消失在医院大门内。
“妈咪，为什么舅舅要抽血呀？外婆看上去好着急的样子。”
星星仰起头，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写满了关心。
黛青握紧了他的手，蹲下身与他平视：
“舅舅准备做一个大手术，等手术后，妈咪再带星星来看舅舅，好吗？”
“嗯！”星星用力地点了点头。
“那，舅舅会痛吗？”星星担心地问。
“不会的，医生叔叔会保护好舅舅的。”
黛青轻抚着他的头。
星星点了点头，然后又问：“那我们什么时候去外婆家呢？”
小家伙似乎对新认识的两位亲人很是喜欢和好奇。
黛青没有回答。
因为，她也不知道妈妈这是不是随口一说而己。
回镜湖山庄的路上。
墨绿色的甲壳虫车里，很安静。
星星坐在儿童安全座椅里，一首低头玩着自己的手指。
过了很久，他才用很小很小的声音，问：
“妈咪。”
“我们以前……为什么没有见过外婆和舅舅呀？”
黛青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略微收紧。
车窗外的路灯，一盏盏地向后飞驰，在她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
她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星星以为妈妈不会回答了。
她才用疲惫又干涩的声音回答：
“因为他们……住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一个叫“过去”的地方。
一个再也回不去的地方……
电梯停在顶层。
黛青拉着星星的手，拖着沉重的双腿走出电梯。
精疲力尽地抬步往家门口走去。
耳侧突然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声。
声音是从对门传出的。
她扭头望去，蓝霁家的门，大开着。
一道尖利的女声从里面传出来：
“蓝霁！是个男人就应该把你应负的责任，给我担起来！”
对面先是一阵静默，紧接着是玻璃摔在地板上碎裂的声音。
女人开始歇斯底里地嘶吼：
“蓝霁！你他妈还算是个男人吗？！”
“你说话啊？哑了吗？啊？！”
里面又是一阵乒乒乓乓摔东西的声音。
黛青眉心拧成结，这又是哪门子风流债？！
也是……
这么会勾人的男狐狸精，谁顶得住？
她垂下眼帘，下意识地捂住了星星的耳朵，往自己家门走去。
正当她拧开门把手，准备开门进屋时。
蓝霁沙哑得似火烧的声音，从对门传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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