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青年,穿着一身蓝白相间的条纹病号服。
宽大的布料松松垮垮地,挂在他单薄的骨架上。
就像挂在衣架上一样,空荡荡的。
他的身形很高,比黛青记忆里那个与自己齐肩的少年,高出了整整一大截。
眉眼间的青涩己被岁月冲刷干净,只剩下清隽和干净。
他的鼻梁高挺,嘴唇形状极好看,而那唇色却白得像一张宣纸,没有半分血色。
六年。
整整六年了……
眼前青年,正是她阔别六年的弟弟——黛峦。
看清黛青的那一刻,黛峦的眼底,最先是错愕。
随即,那双清澈的眸子像是被谁撒进了一把碎钻,倏然间,就被点亮了。
他的嘴唇翕动着,很轻,很慢,小心翼翼的。
“姐……”
一声“姐”,喊得又轻又颤。
好像生怕声音只要大上那么一点点,眼前这个阔别了六年的人影,就会像清晨的雾气一样,被彻底吹散。
电梯口人来人往,好奇的视线己经开始投过来。
黛青强行压下心头涌动的浪潮,声音干涩。
“这里人多,我们……出去外面的花园谈吧。”
医院楼下的花园里,秋风萧瑟。
两人找了一张僻静的长椅上坐下。
中间隔着半个人的距离。
谁也没说话。
最后,还是黛青先开了口。
她盯着远处一棵光秃秃的大树,视线没有焦点。
“你……身体怎么了?”
“怎么……会来京城的医院。”
“老毛病了。”黛峦垂下眼,声音很轻,很虚弱。
“爸联系了京城这边最权威的心脏外科专家,准备……做一个根治性的手术。”
黛青握着包带的手指,一寸寸收紧。
“爸也来了?”
黛峦摇了摇头。
“没有,爸现在是医院的院长,太忙了,根本走不开。”
“是妈妈……一个人陪我来的。”
又是这样。
父亲心里永远只有他的事业,他的医院,他的病人。
而母亲,永远,永远都只围着这个宝贝弟弟一个人转。
黛青的心,泛起一股熟悉的、冰冷刺骨的酸涩。
就好像有人往她血管里注射了一管冰水。
黛峦似乎没有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
转过头,那双清澈的眼眸里,盛满了期待和关心。
“姐,你……你这几年,过得好吗?”
“姐夫……他对你好不好?”
姐夫这两个字,似一把生了锈的钝刀子,在她心口来回地、慢慢地拉锯切割。
她为了那个男人,不惜与全世界为敌,与最亲的家人决裂。
不惜背弃了自己从小到大的梦想,放弃了光明璀璨的前程。
结果呢?
她用自己最宝贵的六年青春,换来了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
如今,她正准备从这场荒唐的闹剧里抽身,却发现己经无法收场……
她该怎么回答?
告诉弟弟,这场耗尽了她所有勇气的为爱奔赴,最终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她怎么说得出口?!
见她垂着眼,一言不发,只是无意识地用手指绕着自己的一缕长发。
黛峦以为,她还在为当年父母反对她的婚事而生气。
他急急地,主动替父母解释起来。
“姐,你别生爸妈的气了……”
“他们,他们其实真的很想你,特别是妈妈……”
“你走了以后,她每天……每天晚上都会拿出你的画册,从你画的第一张涂鸦,到你考上美院的毕业创作……”
“一张一张地翻,有时候一看……就是一整天……”
黛青绕着发尾的指尖,顿住。
黛峦继续说说,声音里满是对母亲的心疼:
“……只是我这几年,身体时好时坏的,她为了照顾我,根本分不开身……”
黛峦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浓浓的愧疚。
“我大学西年,她在学校旁边租了公寓,全程陪读……”
“陪读”两个字,如针般狠狠扎进了黛青的耳膜。
她为了那场可笑的婚姻,放弃了去巴黎留学的机会,那是她从小的梦想。
而她的母亲,那位在画坛备受尊敬的艺术家,海城大学的教授。
却为了照顾己经成年的弟弟,放弃自己的事业和生活,去一个陌生的城市,租房“陪读”。
哈~
看,果然是这样。
自己从来都不是被偏爱的那一个。
妈妈所有的爱,所有的时间和精力——
从来,都只给了弟弟一个人!
黛青在心里自嘲地笑了一声。
她只是那个多余的、不被需要的、可以随时被放弃的女儿。
积压了六年的委屈、不甘和被抛弃感,在这一刻,失控了。
她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在倒流,全身像结了冰一样,僵住了。
就在这时。
一道清脆又软糯的、小奶糖一样的童声,倏然打破了静默。
“妈咪!”
星星挣脱福伯的手,从不远处的花坛后面跑了过来。
他好奇地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歪着头,打量着黛青身边这个脸色苍白的陌生男人。
黛青回头,对福伯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先回去了。
福伯看了一眼她身边的黛峦,眼中闪过探究,但还是恭敬地点头,转身走回了医院大堂。
黛峦看着眼前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家伙。
那双和黛青如出一辙的丹凤眼,还有他们家族标志性的挺翘小鼻子……
他震惊地、结结巴巴地问:“姐,这……这是……我的小外甥吗?”
黛青轻“嗯”了一声。
她摸了摸星星的头,说:“星星,叫舅舅。”
小家伙很乖,仰起头,奶声奶气地喊了一声:“舅舅好。”
然后,他指了指黛峦身上蓝白条纹的衣服,歪着小脑袋问:
“舅舅,你穿着和太爷爷一样的衣服,你也生病了吗?”
黛峦还没来得及回答。
一道熟悉的,却又因为隔了太久岁月而显得有些陌生的、带着浓浓焦虑的女声,从他们身后传来。
“峦儿,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该回去抽血了……”
三人同时转头看向声音的方向。
目光交汇的瞬间,几个人,同时怔住。
身后的女人,穿着一身新式素雅的旗袍,身形清瘦,气质温婉。
正是妈妈——楚知秋。
楚知秋的脸上,从对儿子的焦虑,迅速切换到看到女儿的震惊。
随即,一种混杂着六年思念的狂喜,和埋藏在心底的怨怼浮了上来。
她定定地怔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快步上前。
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青青……真的是你?”
“你怎么会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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