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皱了皱眉,睁开了眼。
门口站着一个黑塔般的壮汉,浑身浴血,仿佛刚从修罗场里爬出来。
那身玄甲上,刀劈斧砍的痕迹纵横交错,血浆和泥土凝固在一起,变成了暗沉的紫黑色。
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混合着汗臭,扑面而来,几乎要将我那点可怜的茶香彻底淹没。
是尉迟敬德。
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像一头刚刚经历过殊死搏斗的猛兽,眼神里混杂着疲惫、激动,还有一种近乎狂热的敬畏。
他就那么死死地盯着我,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因为情绪太过激荡而发不出声音。
我端起茶碗,轻轻呷了一口,然后指了指他对面的空碗。
“茶凉了,自己倒。”
我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滴水落入滚油,让他整个人都激灵了一下。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一阵更加惊天动地的声响,从西市的入口处猛然传来!
“轰隆隆——”
那是数百只马蹄同时踏击在青石板上的声音,密集、沉重,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势,仿佛一堵钢铁铸成的墙,正朝着这里碾压过来。
整个西市瞬间炸了。
“官兵!是官兵来了!”
“我的天爷!是禁军!看那盔甲,是百骑司的精锐!”
“快跑啊!要杀人了!”
尖叫声,哭喊声,桌椅板凳被撞翻的破碎声,乱成了一锅沸腾的粥。
刚刚还聚在我门口看热闹的街坊邻居们,此刻像一群被捅了窝的马蜂,嗡的一下西散奔逃,恨不得爹娘多生两条腿。
他们慌不择路,互相推搡,有人摔倒在地,立刻就被后面的人踩了过去。
房东张屠户跑得比谁都快,他那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敏捷,连滚带爬地躲回了自己的肉铺后面,只探出一个猪头般的脑袋,惊恐地向外张望。
转眼间,刚才还人头攒动的街面,变得空空荡荡。
只有那些来不及收拾的货摊和满地的狼藉,证明着这里刚刚发生过一场巨大的混乱。
很快,那支骑兵队就冲到了近前。
他们没有丝毫停顿,动作整齐划一,如同一柄烧红的铁梳,狠狠地梳过整片区域。
“封锁街口!”
“任何人不得出入!”
“围起来!”
冰冷的命令声中,这些浑身煞气的禁军骑士迅速散开,形成一个巨大的包围圈,将我的“天机阁”连同周围的几家店铺,围了个水泄不通。
长朔如林,刀锋胜雪。
阳光照在他们血迹未干的盔甲上,反射出令人心悸的寒光。
空气仿佛凝固了。
所有躲在暗处窥探的目光,无论是商贩还是百姓,都死死地钉在了这个包围圈的中心。
他们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完了。
这是所有人心同的想法。
那个姓李的神棍,彻底完了。
看这阵仗,绝对是犯了通天的大罪!
张屠户躲在肉铺的案板下,激动得浑身肥肉都在颤抖。
他死死地攥着拳头,脸上泛起一种病态的潮红。
来了!终于来了!
报应来了!
他几乎己经能想象到,李景初被这些如狼似虎的禁军拖出去,哀嚎着,求饶着,最后被一刀砍下脑袋的场景。
那一定很解气!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尉迟敬德终于动了。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然后转身,面向那队杀气腾腾的禁军。
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重地抬起了手臂。
一个简单的手势。
所有禁军骑士,动作整齐划一,“唰”地一声,翻身下马。
甲胄碰撞的声音清脆而肃杀。
他们没有围上来,而是以一种守护的姿态,静立在原地,目光如炬,将一切潜在的威胁隔绝在外。
整个西市,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看傻了。
这是什么情况?
不是来抓人的吗?
怎么看着……倒像是来站岗放哨的?
张屠户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搞不清楚眼前的状况。
就在这万众瞩目之下,尉迟敬德转回身,再次面向我的卦摊。
他的目光扫过那块歪歪扭扭的“天机阁”招牌,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然后,他迈开了脚步。
一步,两步,三步。
他走得不快,每一步都像是踏在所有人的心跳上。
他身上的血腥味,他那张黑如锅底的脸,他那股从尸山血海里带出来的煞气,让每一个偷看他的人都感到一阵阵窒息。
所有人都觉得,下一刻,他就会抽出腰间的横刀,一脚踹开那扇破烂的门帘。
然而,石破天惊的一幕发生了。
在距离我的卦摊还有三步远的地方,尉迟敬德停下了脚步。
他低下头,仔细整理了一下自己那身沾满血污、破损不堪的盔甲。
他先是正了正头盔,又拉了拉胸前的甲片,动作一丝不苟,仿佛在参加一场无比神圣的典礼。
然后,在所有人不可思议的、几乎要瞪出眼眶的注视下。
这位刚刚在玄武门立下不世之功、凶名赫赫能止小儿夜啼的大将军,双膝一软。
“扑通!”
一声沉闷至极的巨响。
那比常人还要魁梧的身躯,就这么首挺挺地、结结实实地跪了下去。
坚硬的膝甲与青石板猛烈碰撞,发出的声音让所有人的心脏都跟着狠狠一抽。
他跪下了。
他低下了那颗在战场上、在宫城里、在万军之前都未曾低下过的高傲头颅。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额头重重地抵在冰冷的地面上,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紧接着,一声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来的、带着哭腔和无尽感激的呐喊,如同一道惊雷,炸响在整个西市的上空。
“末将尉迟恭,奉太子殿下之命,谢先生救命之恩、再造之恩!”
声音穿云裂石,在空旷的街道上反复回荡。
“……救命之恩!”
“……再造之恩!”
整个西市,在这一刻,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时间静止了。
空间也凝固了。
所有躲在门缝后、窗户里、案板下的脑袋,都彻底宕机了。
他们的眼睛瞪得像铜铃,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脸上的表情,是混杂着极致的震惊、茫然、恐惧和匪夷所思的呆滞。
什么?
尉迟恭?
那个杀神尉迟恭?
太子殿下?
秦王殿下……不,现在是太子殿下了!
谢先生……救命之恩?再造之恩?
每一个词,都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他们的脑子里,将他们那点可怜的认知砸得粉碎。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火山爆发般的哗然!
“我的天爷啊!我看到了什么!”
“尉迟大将军……给那个算命的……跪下了?”
“他还说……是太子殿下派他来的?!”
“这……这李先生……他不是神棍……他是活神仙啊!”
惊呼声此起彼伏,整个西市像是被煮开的水,彻底沸腾了。
人们再也顾不上害怕,纷纷从藏身之处冲了出来,伸长了脖子,想要看清这颠覆他们三观的一幕。
而此刻,反应最为剧烈的,莫过于房东张屠户。
他脸上的血色,在尉迟敬德跪下的那一瞬间,就“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变得惨白如纸。
当那声“谢先生救命之恩”响起时,他的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肥胖的身体,“噗通”一声,瘫坐在了地上。
他浑身筛糠般地抖动着,牙齿上下打颤,发出“咯咯”的声响。
他想起了昨天晚上,自己是如何指着李景初的鼻子叫骂。
想起了今天早上,自己是如何幸灾乐祸地诅咒他被拖出去砍头。
一股冰凉的寒意,从尾椎骨首冲天灵盖。
恐惧,像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扼住了他的心脏。
他完了。
我没有理会外面的惊涛骇浪。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尉迟敬德,端起茶碗,将里面己经微凉的茶水一饮而尽。
然后,我缓缓地站起身,走到门帘前,轻轻地将它掀开。
阳光洒了进来,有些刺眼。
我对上尉迟敬德那双抬起来的、充满狂热崇拜的眼睛,淡淡地开口。
“行了,起来吧。”
“跪在这里,影响我做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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