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岁那年春天，一队京都来的骑兵打破了澹州宁静的生活。
马蹄声如雷般碾过青石板路，惊飞了屋檐下栖息的燕子。我正在后院练剑，忽闻前院传来嘈杂声响，收剑回鞘时，剑刃在阳光下划出一道银亮的弧光。
"范凌公子，奉范大人之命，接您回京。"为首的将领单膝跪地，铠甲发出沉闷的碰撞声。他恭敬地递上一封盖有范府印鉴的信函，封口处的火漆鲜红如血。
我接过信函，指尖触到那凹凸不平的印章纹路，心头掠过一丝不安。将领身后，十二名骑兵肃立，他们的眼神锐利如刀，铠甲上还带着长途跋涉的风尘。
老夫人看完信，枯瘦的手指微微颤抖。她将信纸仔细折好，叹了口气："终究是躲不过。凌儿，收拾行装吧，三日后启程。"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厅堂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我注意到老夫人眼中复杂的情绪——忧虑、无奈，还有一丝我读不懂的深意。
范闲站在廊下，眉头紧锁。他今日穿了一件靛青色长衫，腰间挂着我送他的玉佩。我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京都的水太深，我这个"弟弟"突然被召回，绝非好事。
"哥哥。"我走到他身边，闻到一股淡淡的药香，想必他刚从药房出来。
范闲没有立即回应，目光仍追随着那队离去的骑兵。首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街角，他才转向我："京都来的人，铠甲上有监察院的暗纹。"
我心头一凛。监察院，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机构，为何会派人来接一个偏远大族的子弟？
当晚，月色如水。我正在房中整理行装，门被轻轻叩响。
"是我。"范闲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
我开门让他进来，他手中提着一个食盒，里面是两碗还冒着热气的莲子羹。
"我跟你一起去。"范闲放下食盒，语气坚决得不容反驳。
烛光下，他的眉眼比平日更加深邃。我注意到他右手食指上有一道新鲜的伤口，想必是配药时不小心划伤的。
"哥哥，召令上只写了我一人。"我摇头，舀了一勺莲子羹送入口中，甜中带着微微苦涩，"况且你在澹州还有药圃要照料，费介师父的功课也不能落下。"
"费介己经同意。"他打断我，手指无意识地着茶杯边缘，"父亲那边我会去信说明。京都局势复杂，你一个人太危险。"
我放下碗勺，瓷器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窗外，一只夜莺在树梢啼叫，声音凄清悠远。
"正因为危险，才不能连累你。"我首视他的眼睛，"我有自保之力。这些年你教我的剑法、暗器、用毒，我都勤加练习。"
范闲盯着我看了许久，烛火在他眼中跳动。突然，他说："你知道些什么，对不对？关于京都，关于...我们的身世。"
夜风穿堂而过，烛火摇曳，在我们之间投下晃动的阴影。我沉默片刻，决定透露部分真相："我只知道，范家不简单，我们更不简单。这次召我回京，恐怕是有人想用我来牵制什么。"
范闲的瞳孔微微收缩，他站起身，在狭小的房间里来回踱步。月光透过窗纸，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叶家。"他突然停下脚步，声音压得极低，"母亲留下的线索指向叶家。而监察院院长陈萍萍，与叶家关系匪浅。"
我心头一震。这些零碎的信息与我梦中那些模糊的记忆碎片开始重合。但我不能告诉范闲，那些梦太过荒诞——关于另一个世界，关于这本书，关于我们可能只是书中人物。
"哥哥，无论京都等待我们的是什么，我都会小心应对。"我站起身，与他平视，"你先留在澹州，继续调查。若有需要，我会立刻传信给你。"
范闲深深看了我一眼，终于妥协："好吧，你先去。但记住，遇到危险立刻传信给我。"他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竹筒，"这是费介特制的信号烟，百里外可见。"
接下来的两日，范闲几乎寸步不离地跟着我。他带我去城外的竹林，演示了一种新的暗器手法；在药房里，他配制了各种解毒丸，一一说明用途；夜深人静时，我们甚至偷偷溜出城，在荒废的寺庙后比试了一场。
"你的剑法进步很大。"比试结束后，范闲擦着额头的汗水说道。月光下，他的笑容温暖而明亮，"但京都那些人，不会与你光明正大地比剑。"
他从怀中取出一本薄册子递给我："这是我整理的京都各方势力关系图，还有几个重要人物的弱点。记熟后烧掉。"
最后一晚，我们坐在屋顶看星星。范闲破天荒地带来一壶酒，说是从老夫人的珍藏中偷来的。
"十六岁，是该学着喝酒了。"他给我倒了一小杯，琥珀色的液体在月光下泛着微光。
酒入喉中，辛辣中带着回甘。我呛得咳嗽起来，范闲大笑着拍我的背。
"京都的贵公子们，酒量可都不差。"他眼中带着促狭的笑意，"不过你也不用学他们，保持清醒才能看清局势。"
我点点头，忽然注意到他腰间多了一个陌生的香囊，针脚细密，绣着一朵小小的海棠花。
范闲顺着我的目光看去，耳根微微泛红："是婉儿送的。她说...能辟邪。"
我笑了。看来即使我不在，哥哥也不会寂寞。
三日后清晨，天边刚泛起鱼肚白。我穿着范闲为我准备的新衣——靛青色长衫，内衬暗藏机关的软甲。腰间佩剑是老夫人所赠，剑鞘上刻着古朴的纹路。
"记住，京都那些人表面一套背后一套。"范闲帮我整理衣领，声音低沉，"特别是长公主和二皇子，千万小心。"
老夫人拄着拐杖站在阶前，她将一枚古朴的玉佩挂在我脖子上："这是你母亲留下的，能保平安。"
我跪地叩首，额头触到冰冷的青石板。起身时，看到范闲眼中闪过一丝不舍。
"走吧，别让京都的人等急了。"老夫人挥挥手，转身时用袖子擦了擦眼角。
范闲送我到城门，途中塞给我一个小瓷瓶。
"见血封喉的毒药和解药。"他低声说，指尖冰凉，"小心使用。瓶底有暗格，里面是假死药，万不得己时用。"
我郑重地收好，翻身上马。马儿不安地踏着步子，似乎也感受到了离别的情绪。
"哥哥，保重。"我最后看了一眼澹州城墙，还有站在城门下那个熟悉的身影。
范闲挥挥手，阳光为他镀上一层金边："记住，你不是一个人。"
我调转马头，向着京都方向疾驰而去。风在耳边呼啸，带着初春的寒意。望着澹州渐渐远去的城墙，我知道，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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