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矿洞入口宛如巨兽咽喉,被湿滑浓密的墨绿藤蔓层层缠绕,仅容一人侧身挤入。一股浓烈的、混合着铁锈、陈年土腥和某种阴冷湿气的味道扑面而来,瞬间灌满鼻腔,带着沉甸甸的重量,压在赵听澜的胸口。
洞内并非想象中逼仄的甬道。挤过那狭窄的入口,眼前豁然展开一片巨大而混乱的地下空间。穹顶高阔,隐没在浓稠的黑暗里,无数巨大的、奇形怪状的钟乳石倒悬而下,像凝固了千万年的黑色獠牙。洞壁并非平整岩石,而是呈现出一种扭曲撕裂的状态,布满深浅不一、犬牙交错的古老矿坑痕迹。地面散落着大大小小的碎石、断裂腐朽的矿车木架、锈蚀得几乎与岩石融为一体的废弃矿镐和凿子。空气凝滞、潮湿,带着刺骨的寒意,只有洞顶偶尔滴落的水珠,砸在石面或积水坑里,发出单调而空洞的“嗒…嗒…”声,更添死寂。几缕微弱的、不知从何处缝隙透进来的天光,在厚重的尘埃中艰难穿行,仅仅照亮了洞口附近很小的一片区域,更深处是无尽的幽暗。
老道丢给他一柄沉甸甸、布满褐色锈迹的矿镐和一个破烂的藤筐,便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只留下沙哑的余音在洞壁间回荡:“赤纹铁矿石,每日三筐。日落前交到院后堆料场。挖不够,滚蛋。”语气平淡得像在吩咐处理垃圾。
赵听澜默默捡起矿镐。冰凉的触感和粗糙的木柄摩擦着他虎口尚未愈合的裂伤,带来一阵锐痛。他深吸一口那带着铁锈味的阴冷空气,目光投向洞壁深处那些在微光下隐隐泛着暗红色泽的岩层——那就是赤纹铁。他走到一处前人开凿痕迹较深的地方,没有抱怨,没有犹豫,握紧镐柄,腰背下沉,全身的力气顺着脊椎、肩膀、手臂,节节贯通,最终凝聚在冰冷的镐尖!
“铛——!”
火星在幽暗中猛然迸溅,刺耳的金石交击声在巨大的空洞里反复激荡、放大,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一块拳头大的暗红色矿石应声崩落,滚到脚边。反震的力量顺着镐柄猛烈传来,虎口的伤口瞬间撕裂,温热的液体濡湿了木柄。赵听澜眉头都没皱一下,甩了甩发麻的手臂,再次举起矿镐。
“铛!铛!铛——!”
单调、沉重、仿佛永无止境的敲击声成了矿洞唯一的节奏。汗水很快浸透了他单薄的粗布衣,紧贴在皮肤上,又被洞里的寒气一激,冰冷黏腻。每一次挥镐,虎口的伤口都在反复撕裂、渗血、结痂,又再次撕裂,镐柄渐渐被染成暗红。飞扬的尘土和石屑混着汗水,在他年轻的脸庞上涂抹出一道道污浊的沟壑。手臂酸胀得如同灌了铅,每一次抬起都伴随着骨骼的轻微呻吟。腰背更是早己麻木,只剩下机械的发力本能。
洞内并非只有他一人。更深处的阴影里,偶尔会响起几声沉闷的敲击,或者压抑的咳嗽。几个同样穿着破烂、形容枯槁的杂役如同幽灵般在黑暗中劳作,彼此间几乎没有任何交流。他们浑浊麻木的眼睛偶尔扫过新来的赵听澜,像看一块会动的石头,随即又漠然地埋首于自己面前的岩石。一个佝偻的老杂役拖着空藤筐经过他身边,声音嘶哑如破风箱:“省点力气,小子…这洞…吃人…没前途…”话语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他咳着走远,背影消失在黑暗中。
赵听澜没有回应。他只是沉默地重复着动作:举镐,蓄力,挥下!崩落的碎石滚入藤筐。他的眼神专注得可怕,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眼前这片暗红的岩壁和手中沉重的镐。身体的疲惫和疼痛被强行压下,虎口每一次撕裂的锐痛,反而像一种奇异的刺激,让他绷紧的神经更加清醒。矿镐砸落的轨迹,矿石崩裂的瞬间,肌肉力量的传递…这些细微的感觉在他高度集中的精神下被无限放大。他渐渐进入了一种奇异的“空”的状态——外界的嘲讽、荒院的破败、仙路的渺茫…所有杂念都被这单调沉重的敲击声震散了。只有“铛!铛!铛!”的节奏,和他自己粗重而平稳的呼吸声,在胸腔里共鸣。
当最后一缕微弱的天光从洞口彻底消失,矿洞彻底沉入墨汁般的黑暗时,赵听澜拖着的第三筐赤纹铁矿石,终于沉重地倒在堆料场那早己积满灰尘的角落里。他全身的骨头像是散了架,双臂沉重得抬不起来,虎口的伤口在汗水和尘土的腌渍下火辣辣地疼。然而,那双眼睛在夜色里却异常清亮,仿佛有某种火焰在深处燃烧。
他没有立刻回那破败的、散发着霉味的杂役通铺。他绕到杂道院后山一处背风的断崖下。这里乱石嶙峋,荒草过膝,远离那几间破屋的灯火和人声,只有山风在崖壁间呜咽。
解开裹布,沉渊枪黝黑的枪杆在黯淡的星光下显露出来,依旧沉钝,无锋无芒。赵听澜深吸一口寒凉的夜风,握紧枪杆。虎口伤处传来的剧痛让他手臂一颤,他却咬紧牙关,强迫自己站定。
没有口诀,没有心法,只有记忆里父亲那晚扎穿荒兽眼窝的决绝一刺,和昨日坊市生死一线间本能的反击。他摆开一个极其基础的姿势——两脚分立,重心下沉,双手一前一后紧握枪身中段,枪尖斜指前方虚空。
动作开始了。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笨拙。
刺!腰腹发力,力量由脚底升起,过膝,过胯,拧腰送肩,手臂前推!枪尖撕裂空气,发出一声短促的“嗤”响。动作远不如昨日格挡剑气时迅捷流畅,显得僵硬而滞涩。刺出后,手臂因用力过猛而微微颤抖。
收! 手臂回拉,沉肩坠肘,枪杆贴着小臂收回身侧。同样僵硬。
再刺!再收!
没有花哨的招式,只有这最基础、最枯燥的“刺”与“收”。一遍,又一遍。汗水很快再次浸透衣衫,在夜风里冰凉刺骨。每一次刺出,虎口的伤口都像被撕裂一次,钻心的疼痛让他额头青筋跳动,牙关紧咬。手臂的酸胀感越来越强烈,如同有无数钢针在肌肉里攒刺。动作越来越慢,越来越沉重,每一次举起沉渊枪都像是在对抗一座无形的大山。
但他没有停。
刺!收!刺!收!
单调的破空声在寂静的断崖下回响。他的动作谈不上美感,更谈不上什么“枪意”,只有一股近乎蛮横的、属于少年人的倔强在支撑。渐渐地,那僵硬感似乎在缓慢消融。疼痛和疲惫依旧,但每一次发力,腰胯的拧转似乎顺畅了一丝,手臂前推时,力量从脚跟传递到指尖的路径,似乎清晰了一分。沉渊枪那沉甸甸的重量,不再仅仅是负担,更像是一种需要他去降服、去沟通的活物。
就在他机械地重复着第三百次前刺时,异变突生!
或许是手臂的酸麻达到了极限,或许是脚下踩到一块松动的碎石,重心猛地一晃!刺出的枪势顿时失控,枪尖失去准头,狠狠撞在旁边一块半人高的黑色岩石上!
“锵——!”
一声远比矿镐撞击更加清越、更加悠长的金铁交鸣骤然响起!火星西溅!
赵听澜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反震之力沿着枪杆汹涌倒灌而来,震得他双臂瞬间失去知觉,整个人踉跄着向后跌退数步,一屁股坐倒在地,胸口气血翻腾,眼前金星乱冒。
他喘息着抬头,望向那块黑岩。星光下,被枪尖撞击之处,竟只留下一个浅浅的白点。沉渊枪的枪尖,依旧黝黑沉钝,毫发无损。
然而,就在他心神剧震,尚未平复之际,眼角的余光却猛地瞥见——
沉渊枪那黝黑无光的枪杆之上,七枚极其黯淡、近乎虚幻的星点印记,竟在刚才撞击的瞬间,如同被火星点燃的余烬,骤然亮了一下!虽然那光芒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一闪即逝,快到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但赵听澜的心跳,却在那瞬间漏跳了一拍!
他死死盯着枪杆上那七点印记消失的地方,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冰冷的枪身。冰冷的触感下,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难以捕捉的余温。
崖壁上方,一株虬曲古松的阴影里,那个枯树下盘坐的灰衣人不知何时出现。他如同暗夜中的一块岩石,无声无息。浑浊的目光穿透黑暗,落在赵听澜手中那杆黝黑的长枪上,尤其在枪杆处停留片刻。当那七点星芒一闪而逝时,灰衣人那双布满老茧、放在膝上的手,指关节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旋即,他如同融入夜色的雾气,悄然退去,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断崖下,只剩下赵听澜粗重的喘息,和他手中那杆在星光下沉默如初、却又仿佛潜藏着无尽秘密的沉渊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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