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镇的喧嚣被赵听澜甩在身后,沉渊枪粗糙的木柄紧贴着掌心,虎口崩裂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那老道浑浊眼中一闪而过的锐利,却像一粒烧红的炭,烫在他心口。
他没有立刻动身。怀里的半块粗麦饼早己冷硬,铜钱袋轻飘飘地坠着腰间,里面是爹娘积攒多年、又东拼西凑来的几十枚大钱。仙路艰难,第一步便是柴米油盐。坊市东头,一处不起眼的杂货铺子,油毡布搭的棚顶下,货物堆得歪歪扭扭。
“掌柜的,劳烦,盐巴三斤,最糙的米五升,火镰一副,结实点的麻绳一捆。”赵听澜的声音不大,带着山野少年特有的清朗,在讨价还价、灵材叫卖的嘈杂声中显得格格不入。
柜台后探出个油光满面的脑袋,三角眼上下扫视着赵听澜洗得发白的粗布衣,以及背后那杆用破布重新裹好的长物,鼻腔里哼出一声:“盐,十五文一斤。糙米,八文一升。火镰?二十文。麻绳?看你那穷酸样,算你便宜点,十文一捆。拢共一百零五文。”
赵听澜默默数着钱袋里叮当作响的铜子,眉头微蹙:“掌柜的,盐巴……能再少些么?十文一斤?”
“嘿!穷鬼还讲价?”三角眼掌柜嗤笑,唾沫星子几乎喷到赵听澜脸上,“就这价!爱要不要!后面排着队呢!”
一只枯瘦、布满泥垢的手突然从旁伸过来,颤抖着抓住赵听澜的袖口。是个头发花白、瘸了一条腿的老乞丐,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哀求,另一只破碗空空如也。三角眼掌柜厌恶地挥手:“滚开!臭要饭的!别耽误老子做生意!”
赵听澜看着老乞丐深陷的眼窝和嶙峋的手骨,沉默了一瞬。他解开钱袋,数出十个铜板,轻轻放进那只破碗里。老乞丐愣住了,浑浊的眼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随即紧紧攥住铜板,深深看了赵听澜一眼,拄着根木棍,一瘸一拐地消失在人群里。
三角眼掌柜看得目瞪口呆,随即像看傻子一样看着赵听澜:“啧!自己都泥菩萨过江,还充善人?一百零五文!一个子儿不能少!”
赵听澜没再言语,默默将钱袋里剩余的大钱全部倒在柜台上,叮叮当当一阵脆响。掌柜撇着嘴,飞快地将东西胡乱包好塞给他,像打发瘟神。沉甸甸的盐米压在肩上,背后是沉渊枪的重量,怀里的粗麦饼似乎更冷了。他挤出铺子,只留下身后掌柜毫不掩饰的鄙夷:“傻小子,还使枪?死得快!”
通往天衍宗山门的路,绝非坦途。青石板路很快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愈发陡峭、怪石嶙峋的山道。古木参天,虬枝盘结,浓密的树冠将天光切割得支离破碎,只在湿漉漉的苔藓上投下斑驳的绿影。空气变得潮湿而沉重,带着腐烂枝叶和陈年泥土的气息。
汗水很快浸透了赵听澜单薄的衣衫,紧贴着脊背。盐米袋的麻绳勒进肩头的皮肉,沉渊枪的布裹带也摩擦着伤处,每一次迈步都牵扯着虎口的裂口,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他咬着牙,调整着呼吸,脚步却异常沉稳。山路崎岖,他每一步都踏得极实,脚上那双磨薄了底的布鞋踩在湿滑的岩石或盘结的树根上,发出轻微的“噗噗”声。
偶尔有流光从头顶掠过,那是驾驭着飞剑或乘坐着小型飞舟的同龄人,锦袍玉带,衣袂飘飘,谈笑风生间便越过了艰难跋涉的赵听澜。有时甚至能听到清晰的嗤笑声随风飘下:
“看下面那个傻子,背着那么长的东西爬山?”
“好像是杆枪?真是稀奇。”
“杂道院那种地方,也就收容这种废物了,呵呵。
那些声音像冰冷的山泉,浇在赵听澜的背上。他抬起头,只能看到几道模糊而迅捷的光影消失在更高的山峦云雾之中。少年抿紧嘴唇,下颌线绷出一道倔强的弧度,握枪的手又紧了几分。枪杆粗糙的纹理似乎微微发烫,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感从掌心蔓延到手臂,仿佛这杆“沉渊”也在无声地承受着这份轻视。
越往上走,人迹越罕至。鸟鸣声也变得稀疏,只有山风吹过林海的呜咽,如同某种庞然巨物沉睡中的呼吸。空气里的灵气似乎浓郁了些,却也带着一种原始的、未被驯服的野性。赵听澜感觉背负的沉渊枪,那股沉甸甸的感觉愈发明显,并非仅仅是物理的重量,更像是一种沉睡的力量在缓慢苏醒,与他跋涉的节奏隐隐呼应。每一次枪尖无意间划过路旁的荆棘或山岩,都会带起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嗡鸣。
日头西斜,将最后一点余晖涂抹在连绵的山脊线上时,赵听澜终于抵达了一处相对平缓的山坳。几座低矮、破败的建筑歪歪扭扭地挤在一起,与其说是仙家道院,不如说更像废弃的山神庙。
一面歪斜的木匾挂在最前方一间茅草顶屋子的门楣上,字迹被风雨侵蚀得模糊不清,勉强能辨出“天衍宗杂道院”几个字,木头腐朽发黑,边缘长着墨绿的苔藓。院墙是倒塌了大半的土坯,豁口处野草疯长,几乎有半人高。院中唯一算得上平整的空地上,散落着断裂的石臼、锈蚀的铁砧、几堆不知名的枯草和散发着怪味的药渣。
死寂。连虫鸣都欠奉。只有风穿过破窗棂的呜咽,和野草在暮色中摇曳的沙沙声。
一个穿着同样油腻道袍、鼾声如雷的胖大杂役,西仰八叉地倒在院角的草堆里,身边还滚着个空酒坛。几间黑黢黢的屋子门窗紧闭,毫无生气。
这就是仙门?赵听澜站在倒塌的院墙豁口处,肩上沉甸甸的盐米袋和背后的长枪,在暮色西合的山坳里显得无比突兀。一路上的期待与那老道话语带来的微光,此刻被眼前的荒凉景象冲刷得所剩无几。一股浓重的失望和茫然涌上心头,比山风更冷。
就在他几乎要怀疑自己是否走错了地方时,目光扫过院子最深处。一棵虬结的老枯树下,竟盘坐着一个灰衣人。那人背对着他,身形瘦削,一动不动,仿佛己与枯树、荒草、破院融为一体。暮色沉沉,看不清面目,只能隐约看到那人放在膝上的双手,指节粗大,布满老茧。
赵听澜心头微动,正想上前询问。突然,那灰衣人动了!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并非站起,而是手臂一展,仿佛从虚空中抽出了一杆无形的长枪!身体如绷紧的弓弦瞬间弹开,旋身、拧腰、振臂、突刺!动作一气呵成,带着一种古老而苍凉的韵律,枪势如潜龙出渊,却又在刺出的刹那骤然凝滞,仿佛有无形的巨山阻挡在前。一股无形的劲风以他为中心骤然扩散,吹得满地枯草伏低,连远处酣睡的杂役鼾声都顿了一顿。
那并非实战,更像是一种沉浸于自我世界的演练,一种烙印在骨血里的本能。枪势凝滞的瞬间,灰衣人袖口微扬,一抹极其黯淡、几乎被暮色吞噬的星芒纹路,在他粗糙的袖口边缘一闪而逝。
赵听澜瞳孔骤缩!那星芒的图案……竟与他家传沉渊枪枪身上若隐若现的七枚星点印记,有着惊人的相似!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背后的沉渊枪,枪杆竟在他掌心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震动!仿佛遇到了久别的同类,在荒芜中发出低沉的共鸣!
“小子,发什么呆?”一个沙哑干涩的声音突然在赵听澜身后响起,毫无征兆。
赵听澜悚然一惊,猛地回头。正是坊市里那个打盹的老道!他不知何时出现的,像一截枯朽的树桩戳在暮色里,浑浊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幽幽地盯着他。
“废矿洞,”老道枯瘦的手指指向杂道院后方一处被浓密藤蔓遮蔽、黑黢黢的山壁裂缝,“从明天起,你的地方在那儿。”他顿了顿,嘴角扯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弧度,目光扫过赵听澜肩上的盐米袋和背后的沉渊枪,尤其在枪杆上停顿了一瞬。
“现在,先去把力气活干了——挖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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