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兰的冬雨裹着寒意,打在林宇租住的阁楼窗上。
他趴在铺满图纸的旧木桌上,指尖捏着支铅笔,在建筑剖面图上反复涂改。台灯的光晕里,浮着细小的灰尘,像极了苏瑶以前总爱对着打喷嚏的粉笔灰——那时候她总说“林宇你的图纸味比粉笔还呛”,却会偷偷在他笔筒里插满香薰干花。
图纸上是栋小型社区图书馆的设计方案,客户要求“在古典拱券里装现代灵魂”。这是他来米兰后接到的第一个独立项目,若能通过,不仅能付清拖欠的三个月房租,还能攒下给苏瑶买机票的钱。可铅笔在“采光井”的位置悬了很久,始终落不下去——他总想起苏瑶家老院子里的那棵石榴树,夏天会把影子投在她书桌前,光斑晃得她写作业时总走神。
“林,你的结构计算又错了。”搭档马可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手里捏着份被红笔批注的测算表,“意大利的抗震系数是0.24,不是中国的0.16,你己经犯第三次了。”
林宇的耳尖发烫。语言障碍像道无形的墙,专业术语的细微差别总能让他闹笑话。上次和施工队沟通承重墙位置,他把“混凝土强度C30”说成“C13”,差点造成材料浪费,被工头指着鼻子用混杂着方言的意大利语骂了半个小时。他攥着测算表的手指泛白,指腹上还留着昨天裁图纸时被美工刀划的口子——那把刀曾是苏瑶送的,刀鞘上刻着“世界上最伟大的建筑师——林宇”,此刻却像在嘲笑他的笨拙。
凌晨两点,阁楼里只剩下铅笔划过图纸的沙沙声。胃突然抽痛起来,他摸出抽屉里的胃药,想起苏瑶以前总把药分成小份,用便利贴写好“饭前吃”“饭后吃”,贴在他的画图板上。有次她感冒了还硬撑着来画室,手里提着保温桶,里面是熬得黏糊糊的小米粥,“建筑师得有好胃,不然怎么熬夜画图?”他猛地低下头,双手插进乱糟糟的头发里,掌心死死按住太阳穴,像是要把那些翻涌的思念和委屈都按进骨头里。肩膀控制不住地发抖,后背的线条绷得像根快要断裂的弦。额角抵着冰凉的桌面,图纸上未干的墨水蹭在他脸上,混着不知何时落下的泪,晕开一小片模糊的蓝。他就保持着这个姿势,把脸深深埋进臂弯,呼吸粗重又压抑,像头困在牢笼里的兽,连呜咽都不敢发出声音。他哭了,他想苏瑶了。
手机在桌角震动,是国内同学发来的照片。苏瑶坐在教室前排,面前堆着半人高的习题册,头发用根黑色皮筋扎着,露出光洁的额头。照片里的阳光斜斜切过她的侧脸,在数学试卷上投下睫毛的阴影,像极了他以前画过的建筑立面图——简洁,却藏着温柔的弧度。
“瑶瑶上周模考掉了二十名,”同学的消息紧跟着进来,“她最近总失眠,班主任找她谈话,说她状态不对。对了,你们那事……真没转圜余地?”这是林宇拜托班里的好朋友的事,就算和苏瑶不联系也希望可以关注这苏瑶。
林宇盯着照片里苏瑶发红的眼尾,喉结滚动了一下。他点开和她的对话框,输入框里的字打了又删。他想说自己昨天去工地监工时,被掉落的脚手架砸中了胳膊,现在抬笔都费劲;想说客户临时要求改方案,把图书馆的层高增加半米,所有结构图都得重画;想说深夜走在米兰的街道上,看到橱窗里展示的建筑模型,总会想起高三那年,他在草稿纸上画的“我们的小家”——带阁楼,有露台,窗外种满苏瑶喜欢的绣球花。
可对话框始终停留在三个月前。最后一条是她发的“我去图书馆找你”,而他当时正在向学姐学习英语,根本想不到自己和苏瑶将要面对这样的处境变成这样的关系。
胃又开始疼,林宇咬着牙灌下一口冷水。图纸上的图书馆突然有了轮廓:他想在中庭种棵石榴树,像苏瑶家的那棵;想在儿童阅读区装圆形的天窗,让阳光能在地上拼出星星的形状;想在屋顶做个露台,摆两张藤椅——就像他们以前在操场看星星时,她总说“以后我们的房子,一定要有能看星星的地方”。
铅笔终于落在图纸上,在采光井的位置画了道柔和的弧线。他得赶在天亮前把修改稿画完,不然连买胃药的钱都要省出来了。只是落笔时,屋顶的排水坡度,终究还是按苏瑶老家院子的角度计算的。
苏瑶把第五张被揉皱的作文纸扔进垃圾桶时,教学楼的时钟指向十点半。
走廊里的声控灯随着她的脚步亮了又灭,暖黄的光落在她磨出茧子的指关节上——那里还留着握笔太久的红痕,像极了林宇画图时,铅笔在他指腹上留下的印子。她抱着笔记本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秋夜的冷风灌进来,吹得她打了个寒颤。
笔记本里夹着张泛黄的拍立得,是去年秋天在工地旧址拍的。林宇举着卷尺站在废墟里,给她讲哪里可以改造成花园,哪里适合做书房,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几乎要罩住她的脚尖。照片背面是他的字迹:“未来的家,一定要有苏瑶的专属角落。”
“还没走?”
身后传来脚步声,苏瑶慌忙合上笔记本,转身看见温景然背着书包站在楼梯口。男生穿着件灰色连帽衫,手里提着个塑料袋,里面是两盒热牛奶。他是上个月转来的插班生,据说以前在省重点学理科,因为家里搬迁才来这所学校。他说话时总带着点笑意,眼睛像盛着温水,班里己经有女生说“温景然的名字,像从建筑杂志里走出来的”。
“这道物理题卡住了。”苏瑶的声音有点闷,指尖点在受力分析图上——那道题的模型是座拱桥,桥洞的弧度让她莫名想起林宇画过的设计图。
温景然走过来,弯腰时,身上有淡淡的松木香。他的手指落在图上的受力点:“这里应该用隔离法,把桥面和桥墩分开分析,就像……拆积木一样。”
苏瑶的视线落在他干净的指甲上。她忽然想起林宇的手,指腹上总带着美工刀和卷尺磨出的硬茧,画图时会无意识地用铅笔敲桌面,节奏和她的心跳频率莫名合拍。
“谢谢。”她接过笔记本,发现夹在里面的拍立得露了个角,赶紧往里塞了塞。
温景然没在意,把一盒牛奶放在她桌上:“刚在门卫室拿的,我妈寄来的,热过的,喝了暖暖胃。”
牛奶的温度透过纸盒渗出来,烫得她指尖发麻。她想起林宇以前总在早读时给她带热牛奶,用保温袋装着,怕凉了,还会揣在怀里捂一会儿,“建筑师的女朋友,可不能冻着”。有次他被老师抓包,站在走廊罚站,手里还紧紧攥着那袋牛奶,说“凉了就不好喝了”。
晚自习的铃声响了,温景然转身时,目光扫过她桌角的建筑杂志——那是林宇落在她这儿的,封面是米兰大教堂的穹顶。“你喜欢建筑?”他笑着问,“我爸是工程师,家里有很多这类书,你想看的话,我明天带给你。”
苏瑶的心脏猛地一缩。林宇说过,他最想去米兰看大教堂,说那是“石头的诗”,还说要在她十八岁生日时,拍张她站在穹顶下的照片,“我的女孩,要和最伟大的建筑合影”。
“只是随便看看。”她把杂志塞进桌肚,声音低得像蚊子哼。
温景然没再追问,只是说:“高三别熬太晚,我刚才看你打了好几个哈欠。”
他走后,苏瑶盯着那盒牛奶发怔。窗外的月光漫进来,落在她摊开的语文试卷上,作文题是“坚持”。她握着笔,脑海里突然闪过林宇在旧工地给她讲建筑史的样子:他说比萨斜塔之所以不倒,是因为地基里的黏土在缓慢沉降时,反而形成了稳定的平衡;说巴黎圣母院的玫瑰窗,经历了八百年风雨,玻璃的光泽却从未黯淡。
“就像我们,”当时他捏着她的手指,在她掌心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塔,“就算遇到困难,也能找到平衡的办法。”
泪水突然砸在试卷上,晕开“坚持”两个字。苏瑶想起上周整理书包时,在夹层里发现的小纸条——是林宇写的,字迹潦草:“瑶瑶的数学要加油,等你考到120分,我就带你去看我们设计的第一个模型。”那是林宇曾经给苏瑶的承诺,而现在,她的数学己经能稳定在130分,却再也等不到那个带她看模型的人了。
她拧开牛奶盒,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带着淡淡的甜。远处的宿舍楼己经熄灯,只有高三的教室还亮着成片的灯,像片沉默的星河。苏瑶重新握紧笔,在作文纸上写下第一句:“坚持,是即使知道前路坎坷,也会为了心里的那座‘建筑’,一砖一瓦,不肯停歇。”
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声响。她不知道,此刻米兰的阁楼里,有张图书馆设计图的角落,正被铅笔轻轻写上两个小字:“瑶瑶”。而她的作文纸背面,无意识间画的小房子,屋顶的坡度,和那张图上的,一模一样。
深夜的画室里,林宇终于画完了最后一笔。
图纸上的图书馆沐浴在晨光里,中庭的石榴树影落在露台上,像个温柔的拥抱。他把图纸卷起来,用红绳系好——那是苏瑶曾经送的,曾经有时可以帮苏瑶扎头发,只是现在,红绳的另一端,系着他的设计梦。
手机屏幕亮了,是国内的天气预报,说明天有雨。他想起苏瑶总忘带伞,下意识想给她发消息,手指悬在屏幕上时,才想起早己没有资格。
窗外的米兰大教堂响起晨钟,林宇对着图纸笑了笑。等这个项目结束,他要去买张最好的画纸,画一栋属于他们的房子,然后把图纸寄回国——地址就写苏瑶的学校,收信人写“未来的女主人”。
而此时的高三教室,苏瑶把喝完的牛奶盒放进书包。她摸出笔记本里的拍立得,指尖拂过林宇的笑脸,在心里轻轻说:“林宇,你的建筑梦要加油,我的高考也会加油。”
月光从两个半球的夜空落下,分别照亮了图纸上的红绳,和笔记本里的拍立得。褶皱的纸页间,仿佛有座无形的桥正在搭建,一端连着米兰的阁楼,一端系着高三的教室,桥的名字,叫“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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