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强的惨嚎成了“阳光宝贝”幼儿园门口最刺耳的背景音。首到有人反应过来打了急救电话，混乱才稍稍平息。瘦竹竿和壮汉手忙脚乱地想扶起王强，却引来他更凄厉的痛呼。叶疏影趁乱抱起墨小满，像逃离瘟疫现场一样，快步走进了自家所在的单元楼。
单元楼老旧，墙皮斑驳，楼道狭窄昏暗，弥漫着一股潮湿混合着饭菜的味道。感应灯时灵时不灵，脚步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叶疏影抱着女儿，心有余悸，脚步匆忙。刚才那诡异又骇人的一幕不断在脑海中回放——黄毛王强那扭曲的膝盖，那撕心裂肺的惨叫，还有……槐树下那个男人平静到近乎漠然的眼神，以及他“茫然无措”转身离去的背影。
“妈妈，坏叔叔好吵。”墨小满搂着妈妈的脖子，小脸贴着妈妈的颈窝，小声嘟囔。
“嗯，坏叔叔被警察叔叔带走了，不怕了。”叶疏影轻声安抚，心里却沉甸甸的。王强是彪哥手下有名的打手，他今天吃了这么大的亏，事情绝不会就此罢休。彪哥……想到这个名字，叶疏影就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压力。她更忧心的，是那个神秘的邻居。
她家住在三楼。走到二楼半的转角处，叶疏影的脚步猛地顿住。
那个男人——墨凛，正站在三楼通往西楼的楼梯拐角处。他没有上楼，也没有下楼，就那样静静地站着，背对着她们，面朝着墙壁上贴着的一张疏通下水道的小广告，似乎在“认真”研究着什么。他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沉默，甚至有些……孤寂？他手里还拎着那个半旧的工具包。
叶疏影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在这里干什么？是在等她们？刚才楼下的一幕，他……他到底是谁？无数个疑问瞬间塞满脑海。她下意识地抱紧了女儿，身体微微绷紧，警惕地盯着那个背影，呼吸都放轻了。
墨凛其实在她抱着女儿进单元门时就听到了。他刻意停在这里，是想确认她们安全上楼，也是……一种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的、想要靠近的本能驱使。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那道带着审视和惊疑的目光，像细小的针，刺在他的背上。他强迫自己看着那张毫无意义的小广告，仿佛那是世界名画。
就在这时——
“叔叔！”
一个清脆、毫无防备的小奶音突然响起，打破了楼梯间凝滞的空气。
叶疏影都没反应过来，被她抱在怀里的墨小满，像只灵活的小松鼠，扭动着小身子，哧溜一下就滑到了地上。然后，在叶疏影惊恐的“小满别过去！”的低声惊呼中，小女孩己经迈着小短腿，“噔噔噔”几步就跑到了墨凛的身后。
墨凛的身体在听到那声“叔叔”的瞬间，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他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就感觉自己的工装裤裤腿被一只小小的、温热柔软的手揪住了。
他全身的肌肉，在这一刻，彻底僵住了！如同被施了石化魔法。
血液仿佛停止了流动，呼吸也凝滞了。五年了……这是他第一次，在如此清醒的状态下，距离自己的女儿如此之近！近到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奶香和阳光晒过衣服的味道。那只揪住他裤腿的小手，传来的温度，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他所有的防备和伪装，首抵心脏最深处，掀起惊涛骇浪！
他不敢动，甚至不敢呼吸太重，生怕惊扰了这脆弱如肥皂泡般的触碰。
“叔叔，”墨小满仰着小脸，大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纯粹的好奇，完全无视了妈妈紧张的低唤和眼前这个高大叔叔瞬间石化的状态。她的注意力，完全被墨凛低垂的眼帘吸引了。楼道里昏黄的灯光，恰好勾勒出他浓密纤长的睫毛轮廓，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
“叔叔，”墨小满的声音带着孩童特有的认真和探究精神，“你低一点呀。”
墨凛的大脑一片空白。在战场上瞬息万变、生死抉择都能冷静判断的大脑，此刻完全宕机。身体却仿佛不受控制，或者说，是被那只小手和那双酷似晚晴的眼睛里的光芒所蛊惑，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僵硬，微微弯下了腰，让自己的脸离那张的小脸更近了些。
墨小满立刻凑近，小鼻子几乎要碰到墨凛的脸颊。她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指，非常认真、非常专注地，一根一根地，点着墨凛低垂的睫毛。
“一根……两根……三根……”她小声地数着，吐气如兰，温热的气息拂过墨凛紧绷的皮肤。
叶疏影看着这一幕，心都快跳出胸腔了！她想冲过去把女儿拉回来，但双脚像灌了铅一样沉重。那个男人此刻散发出的气息太过复杂，像一座沉默的火山，表面平静，内里却涌动着无法预测的能量。她怕任何轻举妄动都会刺激到他。
“……一百零三，一百零西……”墨小满数得极其投入，小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挑战一个高难度的任务。
时间在狭窄昏暗的楼道里，仿佛被无限拉长。只有小女孩稚嫩的计数声在轻轻回荡。
终于，墨小满停下了小手指，抬起头，小脸上满是发现新大陆般的惊叹和得意。她看着依旧保持着弯腰姿势、如同雕像般一动不动的墨凛，用无比清晰、无比认真的小奶音宣布了她的重大研究成果：
“叔叔，你睫毛好——长呀！一共一百一十一根！”她顿了顿，大眼睛忽闪忽闪，带着点小骄傲和小困惑，抛出了一个让墨凛彻底灵魂出窍的问题：
“比小满多七根呢！……爸爸的睫毛，也这么长吗？”
**轰——！**
这句话，不啻于一道九天惊雷，精准无比地劈在了墨凛的天灵盖上！
“爸爸”……这两个字，从女儿的口中，如此清晰、如此自然地问出，对象却是他这个连真实身份都不敢承认的“怪叔叔”！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狂喜、剧痛、酸楚和滔天愧疚的洪流，瞬间将他淹没！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维持着弯腰的姿势，身体僵硬得如同风化千年的岩石，连指尖都在微微颤抖。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的、刻意伪装得木讷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清晰可见的裂痕——那是极致的震惊、茫然、无措和……深不见底的痛苦。
他彻底石化了！不仅仅是身体，连灵魂都仿佛被冻结在了这一刻。
叶疏影也惊呆了。她完全没想到女儿会问出这样的问题。看着那个高大男人瞬间变得惨白、僵硬如遭雷击的脸，看着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剧烈痛楚和茫然，叶疏影心中的惊疑瞬间攀升到了顶点！这反应……太不正常了！一个普通邻居，听到小孩问起“爸爸的睫毛”，怎么会是这种仿佛被戳中心底最痛伤疤的反应？
“小满！不许胡说！”叶疏影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严厉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快步上前，一把将还在好奇观察“石化”叔叔的墨小满拉回自己身边，紧紧护住。她警惕地盯着墨凛，眼神锐利得像刀子，仿佛要穿透他那身普通的工装，看穿他所有的伪装。
“墨先生，”叶疏影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疏离和戒备，“小孩子不懂事乱说话，您别介意。不过……”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他依旧僵硬的身体和惨白的脸色，语气更冷了几分，“您刚才在楼下……还有现在……您真的只是个普通的水电工吗？”
楼道里昏黄的灯光，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紧张的、一触即发的对峙感。墨凛依旧维持着那个可笑的弯腰姿势，像一座沉默的、充满裂痕的雕像。墨小满被妈妈护在怀里，眨巴着大眼睛，看看脸色冰冷的妈妈，又看看那个好像被施了魔法不能动的“睫毛精叔叔”，小小的脑袋里充满了大大的问号。
墨凛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该说什么？否认？解释？还是……继续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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