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西点半，“阳光宝贝”幼儿园门口准时化身小型战场。电动车的蜂鸣、汽车不耐烦的喇叭、爷爷奶奶们呼唤孙辈的大嗓门，还有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喧闹，汇成一股充满烟火气的洪流。空气里弥漫着炸串摊的油腻香气和廉价香水混合的味道。
叶疏影挤在人群中，像一株努力挺立的幽兰，与周遭的喧嚣格格不入。她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淡蓝色棉布连衣裙，长发松松挽在脑后，露出线条优美的脖颈。即使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那份清丽脱俗的气质依然惹人注目。她踮着脚尖，目光焦急地在涌出的小人潮中搜寻那个最熟悉的小身影。
“小满！墨小满！”她提高声音喊道。
就在这时，三个流里流气的年轻男人拨开人群，径首朝叶疏影围了过来。为首的是个染着刺眼黄毛、穿着紧身花衬衫的家伙，脖子上挂着条粗得硌人的假金链子，嘴里叼着根快燃尽的烟，斜着眼打量叶疏影。
“哟，叶大美女，接孩子呢？”黄毛吐出一口烟圈，呛人的烟雾差点喷到叶疏影脸上。他身后两个跟班，一个瘦得像竹竿，一个壮得像堵墙，也都嬉皮笑脸，眼神不善。
叶疏影脸色瞬间白了白，下意识后退半步，将装着刚采购的花店用品的帆布袋护在身前，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王强，我说过了，钱我会尽快还，这个月月底……”
“月底？”黄毛王强嗤笑一声，用夹着烟的手指虚点着叶疏影，“叶大美女，你这‘尽快’都说了八百遍了！彪哥的耐心是有限的！今天，要么还钱，要么……”他故意拉长音调，猥琐的目光在叶疏影身上逡巡，“陪哥几个去‘夜色撩人’喝几杯，抵点利息？彪哥说了，你这样的，场子里肯定受欢迎！嘿嘿！”
“你无耻！”叶疏影气得浑身发抖，眼圈泛红，却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周围一些家长投来异样或同情的目光，但碍于这几个混混的凶相，没人敢上前。瘦竹竿伸手想去拉扯叶疏影的帆布袋。
“妈妈！”一个清脆稚嫩，带着点小奶音的声音突然响起。一个扎着两个小揪揪、穿着粉色小裙子、背着卡通小书包的小女孩像颗小炮弹一样从人群里冲出来，紧紧抱住了叶疏影的腿。正是墨小满。她仰着小脸，大眼睛里满是担忧和警惕地看着那几个凶神恶煞的叔叔。
“小满乖，别怕。”叶疏影立刻蹲下，把女儿紧紧护在怀里，像护崽的母兽。
“啧，小拖油瓶也在啊。”王强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似乎觉得小女孩碍事，他往前又逼近一步，几乎要贴上叶疏影母女。“少废话，叶疏影，今天不给个准话，别想走！要么还钱，要么跟我们走！”他伸手就要去抓叶疏影的胳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咳。”一声极轻的咳嗽，仿佛只是喉咙不适的清嗓，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压过了周围的嘈杂，传入王强几人耳中。
几人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只见幼儿园斜对面，一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树下阴影里，不知何时站着一个男人。他穿着极其普通的深灰色夹克和洗得发白的工装裤，脚上一双沾了些尘土的旧军靴。身材高大挺拔，但微微佝偻着背，似乎刻意想降低存在感。他手里拎着个半旧的工具包，像是刚下工的水电工或者维修工。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有些木讷，唯有一双眼睛，深邃得如同古井寒潭，平静无波地扫过这边，目光在王强那只伸向叶疏影的手上停留了零点一秒。
王强被这目光看得心头莫名一凛，伸出的手顿在半空。但旋即，一股被“路人甲”注视的羞恼涌了上来：“看什么看！没见着办事呢？滚远点！小心溅你一身血！”他恶狠狠地冲着树下的男人吼道。
树下的男人——墨凛，仿佛没听见这威胁。他缓缓抬起夹克衫下那只空着的手，动作看起来甚至有些迟缓笨拙，像是常年劳作关节不太灵活。他的拇指和中指，极其随意地捻住了夹在指间那半截快要燃尽的烟头。
叶疏影也看到了他，认出是新搬来没几天、住在隔壁单元的“退役军人”邻居。她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希冀，但很快被更深的绝望淹没。一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甚至可能自身难保的“水电工”，能做什么呢？她只希望他能快点离开，别被牵连。
墨凛捻着烟头的手指，极其细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弹动了一下。
“咻——”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错觉般的破空声。
下一秒，正嚣张叫嚣着的王强，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化作极致的惊恐和痛苦！
“嗷——！！！”
一声非人的惨嚎骤然撕裂了幼儿园门口的喧嚣！王强整个人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了右腿膝盖，以一种极其扭曲、违反人体工学的姿势，“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膝盖骨碎裂的脆响清晰可闻！他手里的烟早就飞了，双手死死抱着瞬间变形的右膝，身体蜷缩成虾米，在地上疯狂翻滚、哀嚎，涕泪横流，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嚣张气焰。
他跪下的方向，正对着叶疏影和墨小满。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所有声音都消失了。炸串摊老板忘了翻动食物，按喇叭的司机忘了松手，聊天的家长张大了嘴，连哭泣的孩子都忘了抽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跪地惨嚎的黄毛，以及……槐树下那个仿佛只是掸了掸烟灰的普通男人身上。
叶疏影惊愕地捂住了嘴，美眸圆睁，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诡异又解气的一幕。墨小满也忘了害怕，好奇地从妈妈怀里探出小脑袋，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那个痛得打滚的“坏叔叔”。
王强身后的瘦竹竿和壮汉彻底懵了，他们根本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只看到老大对着那个“水电工”吼了一句，然后就像中了邪一样惨叫着跪下了！两人惊疑不定地看看在地上打滚的老大，又看看槐树下那个依旧没什么表情、甚至显得有些“迟钝”的男人，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强……强哥？你怎么了？”瘦竹竿声音发颤地问。
“鬼……有鬼啊！”壮汉更是不济，吓得脸色惨白，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墨凛仿佛这才注意到自己造成的“混乱”。他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和“无措”，甚至还带着点“闯祸了”的憨厚歉意。他看了看地上哀嚎的王强，又看了看自己捻烟头的手指，好像很困惑那烟头怎么不见了。然后，他像个被吓到的老实人一样，拎着他的工具包，低着头，脚步有些“慌乱”地、匆匆地转身，迅速消失在旁边老旧的居民楼单元门洞里。
自始至终，他再没看叶疏影母女一眼。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弹，真的只是所有人集体产生的幻觉。
只有王强那撕心裂肺、持续不断的惨嚎声，在提醒着众人刚才那一幕的真实性。
“妈妈，”墨小满扯了扯还在发愣的叶疏影的裙子，小手指着墨凛消失的楼道口，小声问，“那个叔叔……是超人吗？” 小女孩的眼中，充满了纯真的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崇拜。
叶疏影猛地回过神，心脏还在剧烈跳动。她紧紧抱住女儿，目光复杂地投向那黑洞洞的楼道口。那个沉默寡言的“退役军人”邻居……他刚才……真的只是“路过”吗？那弹指间的雷霆一击，那瞬间消失的从容……一股强烈的不安和疑惑，取代了劫后余生的庆幸，悄然爬上叶疏影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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