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孝陵卫警署

孝陵卫警署的辖区地图摊在三条腿的办公桌上，褪色的墨迹勾勒出蜿蜒的山路与稀疏的村落。刘丹用铅笔敲击着地图边缘，铅芯在 “黑风寨” 的标记处留下深深的凹痕 —— 这片盘踞在紫金山深处的区域，占了整个辖区面积的三分之二，而警署算上他只有三名警察，其中一名还长期被借调去了分局。

山脚下的王家村，王大娘蹲在井台边淘米，浑浊的井水里漂浮着几片枯叶。“又来打水啦？” 隔壁张婶抱着陶罐走来，眼神警惕地往山道方向瞟了瞟，“听说李家那小子昨儿去镇上卖山货，在半道让人劫了，现在还躺床上发着烧呢。” 王大娘手一抖，几粒米掉进井里，“找警署了吗？”“找？” 张婶嗤笑一声，陶罐磕在井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老杜瘸着腿记个笔录就没下文了，还不如求菩萨保佑来得实在。”

“昨儿又有猎户被抢了。” 老杜用木棍拨弄着灶膛里的湿柴，浓烟呛得他连连咳嗽，“抢了两斤熏肉，还打断了人家三根肋骨。” 他说话时，眼睛盯着墙角那半筐发霉的山芋，仿佛那比土匪更值得关注。刘丹注意到报案登记册上，“土匪抢劫” 的条目从去年至今己有二十七起，每起案件的处理结果都写着 “警力不足，暂缓追查”。

清晨的巡逻路上，露水浸透了刘丹的裤脚。路过一片玉米地时，他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的啜泣声。拨开玉米杆，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蜷缩在地上，膝盖和手掌都擦破了皮。“别怕，怎么了？” 刘丹蹲下身，小姑娘却像受惊的兔子般往后缩，首到看清他身上的警服，才抽噎着开口：“黑风寨的人抢了我家的鸡…… 我爹追上去，他们……” 话没说完又嚎啕大哭起来。刘丹望着小姑娘脏兮兮的脸蛋，想起警校里那些庄严的誓言，心里一阵刺痛。

“别往深处走，” 老杜的木棍戳了戳地面，“上个月有个货郎在‘鬼见愁’隘口被扒了个精光，连鞋底子都没剩下。” 他指向远处一道陡峭的山壁，崖壁上光秃秃的，只有几株歪脖子松树在石缝里挣扎着生长。刘丹观察着地面上杂乱的马蹄印，其中几枚鞋印边缘带着特殊的锯齿纹，和他在李乡林家门口见过的痕迹惊人地相似。

警署唯一的快枪是把膛线磨平的汉阳造，挂在值班室的墙上，枪管里还塞着棉花。当刘丹提出想去黑风寨附近侦查时，老杜正在用锥子修补漏风的门帘，闻言锥子 “啪” 地掉在地上：“小伙子，那地方连鬼子都绕着走，咱这三杆老套筒，去了就是给人家送菜。” 他卷起裤腿，露出一道狰狞的伤疤，“这就是西年前跟土匪干仗留下的，打那以后，署里就没敢再进山。”

午后的阳光透过油纸窗，在登记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刘丹数着桌上的报案记录，从鸡毛蒜皮的邻里纠纷到牲畜被盗，唯独记录土匪案的卷宗最薄。一个满脸褶子的老农瘸着腿走进来，手里攥着块带血的粗布：“长官，俺家的耕牛被黑风寨的人牵走了，那是俺们全家的命根子啊！” 老杜叹了口气，从抽屉里翻出张泛黄的纸，用毛笔蘸着剩墨写着什么，笔尖在 “案情摘要” 处顿了半天，最终只写下 “牛被抢” 三个字。老农浑浊的眼睛里蓄满泪水，望着刘丹，嘴唇颤抖着：“这位长官，您…… 能帮俺把牛找回来吗？俺婆娘还等着用牛耕地，不然今冬全家都得挨饿……”

黄昏时分，刘丹站在坍塌的岗哨上，望着连绵起伏的山峦。山风吹来，带着松针和泥土的气息，却也隐约夹杂着若有若无的硝烟味。山下的村落升起几缕炊烟，稀稀拉拉的，像老人衰弱的叹息。他想起警校时老师说的 “破案率是毕业分配的硬指标”，又看了看空荡荡的弹药箱和老杜麻木的脸，心中那点多破案子的念想，像被雨水打湿的火柴，怎么也擦不出火花。可村民们那一双双充满期望又绝望的眼睛，却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逼着他去寻找破局的办法。

深夜的警署格外寂静，只有老杜的鼾声和老鼠的窸窣声。刘丹躺在硬板床上，辗转难眠。他摸出藏在枕头下的微型相机，屏幕上还留着汪校长情妇日记的最后一页 —— 那个樱花标记在黑暗中仿佛活了过来，与地图上黑风寨的位置重叠在一起。也许在这里刷政绩并非不可能，只是需要换一种方式，如何才能利用日本人帮我们进山剿匪呢？而在村民们看来，哪怕只是抓住一个土匪，找回一头耕牛，都比任何政绩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