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毕业实习

很快，警校迎来毕业前的实习，这次实习期间所破获的案件将作为毕业分配的重要依据。不知是日本人的刻意打压，还是李乡林为保他周全的故意避险，刘丹被一纸调令打发到南京城郊的偏远警署。实习分配通知下来那天，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南京城垣上，仿佛随时会压垮这座饱经战火的城市，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硝烟味，黏腻得让人喘不过气。

刘丹攥着盖着警政部大印的调令，指尖能摸到纸张受潮后粗糙的纹理。油墨味混着刺鼻的霉气扑面而来，瞬间勾起他对汪校长办公室的厌恶 —— 那挥之不去的雪茄味，还有藏在保险柜后的肮脏秘密。吉普车碾过坑洼的土路，每一次颠簸都震得他尾椎骨生疼，车斗里锈迹斑斑的铁架随着晃动发出吱呀声响。车窗外，倒伏的稻田间嵌着未爆的炮弹壳，在残阳下泛着冷光，宛如战争留下的狰狞獠牙，无声诉说着这片土地经历的苦难。

转过最后一道山弯，孝陵卫警署终于出现在眼前。青砖楼像个佝偻着背、行将就木的老人，斜倚在紫金山余脉的山坳里，墙皮剥落处出暗红的砖块，仿佛老人溃烂的伤口。门楣上 “孝陵卫警署” 的牌匾缺了角，“警” 字的竖钩断成两截，远远望去，那斑驳的缺口就像道未愈合的伤疤，在暮色中透着诡异。值班室的窗户糊着发黄的油纸，被风一吹便 “扑簌簌” 作响，露出里面黑洞洞的窗框 —— 玻璃早在去年的炮战中碎成了齑粉，至今无人修缮，任由寒风裹挟着细雨灌进屋内，在地面积起一个个浑浊的水洼。

“小刘来了？我叫杜智品，是这次你来实习的指导老师。” 沙哑的声音从门内传来，带着浓重的痰音。一个瘸腿的老警察拄着木棍缓缓迎出，警服袖口磨得发亮，肩章上的金线褪成了白茬，肩头还沾着几片枯黄的落叶。他每走一步，木棍敲击地面的 “笃笃” 声都伴随着身体的微微摇晃，仿佛下一秒就会被风吹倒。穿过天井时，青苔在砖缝里疯狂生长，踩上去滑腻腻的，刘丹险些滑倒，手掌擦过墙沿，摸到的是一层黏糊糊的苔藓。墙角堆着半人高的沙袋，麻袋布上 “昭和十三年制” 的字样格外刺眼，那分明是日军遗留的物资，如今却成了这里仅有的防护屏障，沙袋底部还渗出暗红的污渍，不知是铁锈还是干涸的血迹。

办公室内的景象更是触目惊心。一张三条腿的办公桌用砖头垫着，桌面上倾倒的墨水瓶早己干涸，蓝黑色的墨迹在剥落的漆皮上肆意漫延，如同一幅荒诞的抽象画。桌面上还散落着几支削得极短的铅笔，笔杆上咬痕累累，不知是哪位警员焦虑时的杰作。墙上的黑板裂成三瓣，用铁丝勉强捆着，上面还留着去年的通缉令，照片上的土匪头子被虫蛀得只剩半张脸，空洞的眼窝仿佛在盯着每一个走进来的人。唯一还算完整的物件是个老式座钟，指针却永远停在了十点十七分，钟摆上结满了蛛网，在穿堂风中轻轻晃动，发出细微的 “咔嗒” 声，像是时间的叹息。

“这是咱署里最好的屋子了。” 老杜尴尬地搓着手，从抽屉里翻出个豁口的搪瓷缸，缸沿上还沾着褐色的茶垢，凑近能闻到一股发酸的怪味。“水得去井台打，柴火在灶房，就是那口锅……” 他指了指墙角锈迹斑斑的铁锅，锅底赫然穿了个鸡蛋大的洞，旁边堆着的木柴早己潮湿发霉。灶台边半筐发霉的山芋上，几只的老鼠正大快朵颐，见了生人也不躲闪，反倒用赤红的眼睛挑衅般地盯着刘丹，胡须抖动间，掉落的碎屑混进山芋的霉斑里。

黄昏时分，山风裹挟着松涛呼啸而来，灌进走廊，吹得廊下悬挂的辣椒串哗啦啦作响，干枯的辣椒相互碰撞，发出空洞的声响。刘丹站在坍塌的岗哨旁，望着远处山梁上掠过的几个黑影，腰间的驳壳枪在暮色中一闪而过 —— 那是山里的土匪。他们的身影在残阳下被拉得很长，如同鬼魅。警署后院的篱笆歪歪扭扭，插着的竹尖桩多半己经腐烂，随便一推就发出 “吱呀” 的呻吟，仿佛在哭诉自己无力守护这里。篱笆外，几株枯树的枝桠在风中疯狂摇晃，像是想要抓住什么却又无能为力。

夜深后，刘丹躺在硬板床上，身下的草席散发着刺鼻的霉味。屋顶漏雨的滴答声，一滴、两滴，敲在铁皮桶上，也敲在他的心头。墙壁上渗出的水迹在月光下洇成诡异的形状，恍惚间竟像极了汪校长保险柜里那些金条的轮廓。隔壁房间传来老杜压抑的咳嗽声，一声接着一声，伴随着痰在喉咙里翻滚的声音。天花板上，老鼠在木梁间来回穿梭，“簌簌” 的声响让人心烦意乱。突然，“啪” 的一声轻响，窗台上的油灯灭了，黑暗瞬间将整个屋子吞噬。刘丹睁大眼睛望着虚空，远处山林里偶尔闪过的枪口火光，如同野兽的眼睛，在无尽的夜色中窥视着，让人心生寒意。他知道，在这个破败的警署，一场新的挑战正等待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