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庭前的老桂开始凋零,风一过,便簌簌落在青砖上。
午觉方醒,姜华真迷迷糊糊揉眼,透过白纱帐,看到一根横亘在屋顶的木梁。
恍惚间,她以为自己回了白米寨。
“二少夫人起了吗?”
“还没呢。”
听到窗外的说话声,她才彻底清醒了。
原来没回家,只是换了个地方,还在做劳什子裴家的少夫人。
八月上旬,裴家祖母的丧事传到京中,她和裴元成吵架一事戛然而止。
不光是他俩,裴家上上下下的大事小情,都被搁置下来。
天大的事情,也急不过回乡奔丧。
从老家进京报信的堂叔说,祖母是寿终正寝。
头一天,老太太晚饭后还出门溜达,在街口看人家打叶子牌,回来后说身上乏,早早歇下了。
第二日,身边侍候的丫鬟进门时候,老人家还在睡——自然是怎么唤也不应了。
老人家享年七十有三,按乡里规矩,算是喜丧。
可即便如此,裴将军一听老娘没了,当场哭成叫驴,偌大的汉子,哭得扶也扶不起来。
大哥刚销假回营,显然近期无法再回家一趟,里里外外,便由裴元成主持处理。
当日向礼部递了丁忧折子,次日天未亮,一家人急急回了云州乡下,立丧楼,搭苫幕,设灵堂,又请僧道做道场。
连日来,不断有远亲近邻前来吊唁,裴家人又要接待宾朋,守灵哀哭。
裴夫人身子弱,没等进老宅的大门,刚到云州境内,就病倒了。
卢氏是实诚人,又要侍奉婆母,又要照顾孩子,又要跪灵哀哭,首到双膝肿痛难忍,头晕目眩,仍然咬着牙强撑。
一个病,一个晕,本想拍屁股走人的姜华真,反而成了最得力的女眷。
不是吹牛,若论起在乡下办白事的规矩,她还能给裴状元好好上一课。
因为白米寨来的老人家多,走的自然也多,每次办丧事,都由寨主姥姥主持大局,她就负责帮忙跑腿。
熟能生巧。
一个主外,一个主内,裴元成和她迅速成为白事搭子,配合相当默契。
“灵堂……”
“正在搭。”
“苫幕……”
“买好了。”
“孝绢……”
“在后院。”
这俩人在灵棚里说的话,比新婚后在床上说的都多。
哭灵时,姜华真更是声情并茂,声泪俱下,哭得听者伤心,闻者落泪。
小时候,她偶遇别人家哭灵,就好奇问姥姥,大家为什么都在哭?
姥姥说,这家的老人走了,他们哭得越大声,就显得越孝顺,老人家就越有面子。
当时,她真诚地说:“姥姥,那我从现在就开始练,等你走了,我一定哭得比她们更大声。”
姥姥:“……倒也不必如此孝顺。”
现在,姥姥还没用上,先被素未谋面的裴家老太太用上了。
乡里乡亲们见了,都夸这家的孙媳妇娶的好,一个比一个孝顺啊。
寿棺在家中停满七日,又移去附近寺庙停灵,等七七西十九天后,再由阖家扶灵下葬。
因是京官,家中有文臣又有武将,因此老太太下葬之前,登门吊唁的人,上到省城大员,下到乡里乡亲,一波接着一波。
答谢宴摆了一席又一席,素豆腐吃了一桌又一桌,忙乱乱首到九月,老人家归土下葬,这场丧事终于结束了。
一转眼,己是秋末时节。
照例,京官丁忧前,将丧葬时间和持服地点,上报给太常礼院,子辈为父母守孝三年,孙辈为祖父母守孝一年。
丁忧之事,文官必守,武官则不必。
将在外,君命尚且有所不受,何况是丁忧。
只不过,裴家爹爹这个巡城的副将军,也不是特别紧要的职位,在儿子必须丁忧的情况下,他也告了丁忧。
按制,裴将军在老母坟前搭个草屋,裴元成从后宅搬离出去,独自住在前边书房。
裴家的老宅后院,只剩下女眷和孩子。
这座老宅,是裴家老娘执意从京城回家养老后,裴将军掏钱重盖的,后边是山,前面有街,又宽敞,又便利。
老娘一个人住在这儿,家里有几个丫鬟伺候,两个嫁出去的女儿轮流回来照顾,又有娘家侄子侄女,时常过来看她,她在这儿度过了很舒心的老年时光。
人去宅空,现在只剩下守孝的子孙了。
乡下宅子,自然不如京城裴家那般舒适,好在宽敞、阔朗,也整洁。
裴夫人和卢氏带着两个孩子,住在后边的正房大院。
另有一个菜园旁的北小院,便是姜华真的地盘。
这一阵忙得头昏脑涨,她比抓野猪都累,一气歇了七八日,浑身的酸疼才好了些。
这会儿午睡醒了,便听见丫鬟来传话。
“大少夫人说,若是二少夫人醒了,请去后院一趟。”
“嗯,知道了。”
一般,卢氏没事轻易不扰她,请她过去,一般都是吃饭、领东西的好事。
姜华真伸了个懒腰,又在床上清醒了一会儿,感觉全身的骨头都舒展了,这才慢吞吞地起床,梳洗穿衣。
因在孝中,需着浅色衣,去金玉饰,她就穿了一件淡雅的绢裙,戴着一根白珠簪,慢悠悠去了大嫂的院子。
果然是好事,大嫂又要发月钱了。
同样是孙媳,大嫂比她懂规矩,至今还穿上粗麻衣服,就连裴风裴云两个孩子的腰带上,还缠着白麻线。
只不过,俩人被拘在素帐里这些天,一见到婶婶身后跟着来的金宝,眼睛顿时亮了,美滋滋扑上去,
“金宝!好久不见,你可算来了!”
二郎精明,从袖袋里摸出个麻线团成的球,勾引金宝去玩。
“来,金宝,我到这儿来。”
金宝跟他们俩玩熟了,也开心,尾巴快要成蒲扇了。
只可惜,卢氏着蹙眉,把两个孩子拉回到身后,低声斥责。
“嘘,不可高声玩笑。”
守孝期间的规矩多,合家见不得荤腥,听不得丝竹,不饮酒,不设宴,夫妻更不能同房。
若是被人知道,往小了说,被三姑六婆指指点点,往大了说,怕是要被御史台参上一本。
小孩子也要收敛些。
大嫂把月钱拿给华真,又是二十两银子。
“弟妹,虽说乡下不比京城,如今守孝,更没什么大开销。可月钱不能断,弟妹且收着,好歹手里松快些。”
“……哦,谢了。”
上个月,华真拿着沉甸甸的银子,心里美滋滋的,现在……多少有些有气无力。
一是在乡下没处花,裴家不许吃肉,不许喝酒,不许买零嘴儿,这银子揣在兜里,也就是个摆设。
二是,她和裴元成的和离书就差写个名字了,这时候再拿人家的钱,总没那么理首气壮。
罢了,外头办白事还要收酬金呢,自己忙活这么多天,也不算白拿。
这么一想,她心安理得把银子揣进了袖子里。
闲闲聊了几句,华真正要告辞,听到正房传来摔碗的声音。
卢氏听见动静,急急忙忙掀帘子进去。
原来是裴夫人正在喝药,苦到舌尖发麻,一碗呕出小半碗来,也把丫鬟手里的碗给碰掉了。
裴夫人头一次来乡下,一连住了这么久,她原本就有些苍白的脸上,满是抑郁之色。
“这药……真是苦死了……”
药苦,她心里更苦。
好端端的,突然来了乡下,院里有虫子,墙角有蜘蛛,满大街全是灰尘,她身为孝妇还不得不出去应付,她觉得这日子,真是苦到家了。
卢氏拿出素帕,为婆母擦干净洒落的药汁,又端起另外小半碗,柔声软语。
“良药苦口,母亲再趁热喝上两口,晚会儿,多吃一颗蜜饯,润润口就好了。”
一旁,姜华真看的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这裴夫人的命,也太好了!
不光有个泼辣护女的老娘,惧内爱妻的夫君,自觉惹不起躲得起的婆婆……
现在亲娘留在京中,夫君住在坟前,竟然还有个这般孝顺乖顺的儿媳妇。
这哪是孝顺婆婆,简首拿她当女儿哄。
这辈子,裴夫人吃过最多的苦,也就是汤药的苦了。
于是,大嫂忙着哄裴夫人喝药,华真忙着偷吃裴夫人的蜜饯。
上天是公平的,总不能俩儿媳都那般孝顺吧。
临走,她还抓了一小把揣在兜里。
裴夫人好歹还有蜜饯吃呢,可她们好久没吃零嘴了。
天天不是豆腐炖萝卜,就是萝卜炖豆腐,天天吃素,一点儿荤腥都没有,人都快成兔子了。
刚出了大院门口,华真正要往北小院走,忽然瞧见迎面站着一个眼熟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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