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下了马车,姜华真神色自若,面目沉静,眸中隐隐有光,一副看惯大世面的样子。
可实际上,她的腿肚子正在转筋。
这鬼地方,一进门让她就觉得不舒服。
明明府门比裴家还大还气派,可一进来就显得逼仄,廊柱太高太粗,陈设太冷太暗,庭中有几棵巨大的古树,更是遮天蔽日,让人顿觉天光骤暗。
整个宅院笼罩着一股子沉沉暮气,安静又冷寂,像是一座老得快没气儿巨兽。
姜华真刻意慢走两步,悄悄观察裴家众人。
裴将军咳嗽两声,挺首腰背,紧跟在裴夫人左右。
大郎、二郎不再调皮捣蛋,垂了头,双手贴在身上走路。
就连素来端庄的卢氏,也比之前更严肃谨慎些。
那就是说,不光她有这感觉。
除了那几位从小在这儿长大的人,大家都觉得这里不舒服。
怪不得能养出小冰块这样不苟言笑的人。
今日,临出门前,裴元成和她约法三章。
“这次拜寿,切记谨言慎行,不要招惹是非,有事回家再说。”
“……这还用说?”
她当时想,自己又不是小孩,去亲戚家做客,还能当场哭闹么?
现在看来,还是谨慎些吧。
进了正厅,帘幙垂红,毡席铺地,又陆陆续续来了些宾客。
虽说寿宴不大,但郡主毕竟是宗亲,不久前又入宫赴宴,一些姻亲故旧也闻着风,借着祝寿的名义登了门。
无论是哪儿来的亲友,一进门,寒暄未毕,目光便不约而同地朝着裴元成的方向投去。
或艳羡,或欣赏,或期待,或嫉妒,坠在身上,压得人肩头一沉。
一个家族的兴衰成败,说到底,还是要看后辈子侄是否成器。
他们深明此义。
裴元成习以为常,可他身侧的姜华真却有点不自在,头一次感觉到,原来人的目光,也很有些重量。
等人都到齐了,裴元姝搀扶着一位老妇人走出来,端坐在黄花梨的罗汉榻上。
姜华真趁着行礼问安的机会,抬头偷瞄一眼,才看见老寿星的真面目。
寿康郡主身穿一袭沉香色五福捧寿宫缎袍,珠翠满头,头发梳的一丝不乱。
可虽是过寿,她依旧神色沉郁。
尤其是,一双黑眸沉沉望过来,久久黏在人身上,甚至都不用说话,就能让对方感觉到她的威压和轻蔑。
作为正被凝望的对象,姜华真感觉一阵毛骨悚然。
这次,她是真遇上尿不到一个壶里的人了。
华真心中默念,多吃菜,少说话,别找事,早回家。
如坐针毡。
从进门到拜寿,寿康郡主就没搭理过她,主要和来拜寿的老夫人们、女儿、外孙们交谈,偶尔问卢氏几句孩子的近况,也算温馨和谐。
她暗暗松了一口气,一心等着散场回家抱金宝,谁知这才刚刚开始。
也不知谁先起的头,有位夫人在闲聊间提起自家女儿琴艺尚可,命她当场弹了一曲高山流水,赢得满堂喝彩。
又有一位夫人说,自家儿媳绣品勉强,为老寿星献上一幅精致的刺绣,众人赞不绝口。
很快,大家轮番展示才艺,就连卢氏,也做了首祝寿诗,也引得众人赞叹。
其中,华真的掌声格外真挚。
这嫂子看着柔柔弱弱,没想到一张口就是七个字七个字的,有点东西。
寿康郡主的视线扫过众人,指尖在案几上轻轻一叩,厅上立刻安静。
“到底好人家养出的姑娘,眼界开阔,胸有丘壑,这才是正经官眷该有的体统。”
随后,她的眼神又冷下来。
“姜氏,你又会些什么?”
众人纷纷看过来,姜华真心里一咯噔,才明白被点名的“姜氏”原来是自己。
呃,这也没人提前跟她说一声啊。
早知道要表演才艺,自己带上大弹弓,当场给大家打几只鸟儿玩玩。
或者带上金宝,让它给大家表演顶球,保准喝彩声比那位弹琴的姑娘多的多。
黄桃也没来,她能表演单手举大鼎,好给大家助助兴。
榴花姐倒是在,可当场扎上围裙给大家做八菜一汤……好像也不太方便。
于是,她从容起身,施施然行了一礼。
“孙媳略通舞艺,若不嫌弃,可以给大家献个丑。”
裴元成正准备解围的话哽在喉中,她还会跳舞?
寿康郡主点头,唇边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冷笑。
这乡野村姑,能舞出什么花样来!
厅上的宾客们听了,都默契退开半步,腾出一方空地,目光如炬,将这新妇从头到脚照了个透亮。
华真站在人群中央,两脚开立,两脚自然下垂,目视前方,双手缓缓散开……
然后,练起了八段锦。
这是姥姥每天晨起都要练一遍的养生功法,她有样学样,练得炉火纯青。
为了美观,她额外加了一点力道,一招一式间,劲风飒飒,虎虎生风。
“好!”
裴将军忍不住站起来喝彩,只是被老丈母娘一个飞眼,立马消停了。
听到喝彩声,她忙中抽空,看了一眼裴元成,这家伙像是高僧入定一般,没什么波澜。
一舞毕。
周遭沉默,片刻后,才响起起稀稀拉拉的掌声,主要是裴将军和大哥一家比较捧场,还三两位客人在交头接耳,显然在暗中蛐蛐。
姜华真淡定收势。
随便蛐蛐吧,反正也没人给赏钱。
这就够意思了,再多,实在也没有了。
回身坐下,她这才看见裴元成眸色微动,长眉一挑,意思是——就这样?
华真报之以微笑,意思是——那咋了?
都说了是略通,又不是精通!会跳,就要跳到最好吗?那不得累死?
寿康郡主眸中寒意更甚,良久方才淡淡开口。
“倒是,有几分意思。”
她又望向裴元成,“云黎,明不是要陪圣驾出巡么?且去忙正事,我留姜氏在这儿住几天。”
裴元成默了一瞬,起身拱手:“孙妇喜欢说笑,不懂规矩,只怕会扰了外祖母的清净。”
裴元姝抿唇微笑:“小弟,这有何妨?咱们自幼便在外祖母膝下长大,小孩子尚且不扰,何况弟妹是大人了,何来打扰之说。”
裴将军见状,大约是同命相连,在一旁帮腔。
“既如此,让云黎也留下吧,近来忙碌,他都许久没来陪您老人家闲话家常了……”
老太太打断,将茶盏重重搁在案几上。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不可懈怠。云黎得圣上器重,自当以社稷为重。老身这儿,无需他来孝敬!”
裴夫人还记得那两碗饭和仨鸡腿的惊吓,扶着将军的手,弱弱起身。
“母亲,这孩子……”
“坐下,不关你的事。”
眼看快要吵起来了,姜华真抬手,止住了这场拉扯。
“好啊,那我就住两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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