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后的第一个雨天，烘焙坊的木质地板泛着潮气。
林小满趴在吧台边，看顾言打发奶油的手腕在灯光下划出优美的弧线。
不锈钢盆里的淡奶油突然凝结成冰碴，细小的冰晶在盆底咔嗒作响。
“你是不是……见过我？”
小满盯着他耳垂上若隐若现的红痣，那粒浅褐色的小点，和她记忆里蹲在樱花树下的男孩一模一样。
六岁那年的雷雨天，她曾把融化的冰淇淋蹭在男孩的白衬衫上，他耳垂的红痣在雨光中像颗坠落的樱花瓣。
顾言的手指在盆沿捏出白痕，冰碴突然化作液态奶油，顺着盆底缓缓流淌。
他转身换了个不锈钢盆，声音比平时低了八度：“你认错人了。”
冰箱门开合间，冷气裹着樱花酱的甜腻涌出来，他取出的樱花慕斯在玻璃罐里泛着粉白渐变的光，夹层中嵌着半枚铜铃，铃舌早己遗失。
“骗谁呢？”
小满晃了晃手机里的旧照片，模糊的像素里，穿背带裙的小女孩攥着半枚铜铃，身后的男孩背影有着和顾言一样挺首的肩线，“这是我唯一记得的童年照片，你看铃铛的纹路——”她突然凑近，鼻尖几乎碰到他正在摆盘的慕斯，“和你嵌在甜点里的一模一样！”
顾言的镊子“叮”地落在瓷盘上。
慕斯里的铜铃是他父亲临终前交给他的，铃身内侧刻着极小的星图，正是烘焙坊地下结界的核心图案。
他推开小满递来的手机，指尖划过慕斯表面的樱花糖霜：“尝尝这个，新品。”
勺子切入慕斯的瞬间，樱花香气像打开了记忆的盒子。
小满鼻腔里漫过阳光晒暖的榻榻米味道，混着木屐踩在回廊上的“嗒嗒”声。
她尝到了蜂蜜渍樱花的清甜，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咸——像泪水混着雨水滴进嘴角。
“妈妈……”
小满的睫毛剧烈颤动，眼前浮现出穿蓝布衫的女人。
她正跪在和室里，用木勺搅拌樱花酱，童谣声从纸门外飘进来：“时光钟摆摇啊摇，樱花落在铃铛上……”
下一秒，纸门被狂风撞开，旋转的光涡卷着女人的蓝布裙，铜铃从她掌心飞出，落在小顾言脚边。
“不要！”
小满猛地回神，勺子“当啷”掉进瓷盘，慕斯上的糖霜樱花碎成齑粉。
她看见顾言正在擦拭玻璃杯，指腹反复杯壁上的樱花刻痕，那是他父亲用时光能量刻下的守护符文。
“这个慕斯……”
小满的声音发颤，“讲的是离别，对不对？
那个男孩没能抓住他妈妈，就像我没能抓住我妈妈一样……”
她想起每年忌日，外婆都会说“你妈妈去了很远的地方”，却从未见过墓碑。
顾言的动作突然顿住，玻璃杯底在吧台上磕出清脆的响。
他望着小满泛红的眼角，喉结滚动了一下：“甜点而己，别想太多。”
但他没说，这道慕斯封存的正是1998年暴雨夜，他目睹小满母亲被时空乱流吞噬的场景——那时他攥着两枚断铃，跪在满地樱花瓣里，听见自己的哭声混着钟声，永远停在了三点十五分。
小满悄悄摸向口袋里的旧照片，指尖抚过照片上小女孩紧攥的铃铛。
她突然发现，照片边缘有行褪色的铅笔字：“阿言哥哥说，把妈妈的味道烤进甜点，就能永远记住她。”
那是她六岁时的字迹，却在十二岁那年的高烧后彻底遗忘。
“顾言，”小满突然伸手，抓住他正在收拾餐具的手，“你的手腕……”
她掀开他袖口，看见浅褐色的灼痕上，不知何时浮现出细小的樱花纹路，和慕斯里的铜铃一模一样，“这是时空乱流的伤，对不对？
就像老周说的，守护者会被时间反噬……”
顾言猛地抽回手，转身时碰倒了糖罐。
细砂糖在吧台上聚成钟摆的形状，又迅速散成细沙。
他从围裙口袋里摸出半枚铜铃，和小满颈间的断铃相扣，结界核心的微光从他掌心溢出，在慕斯表面投出转瞬即逝的星图：“吃吧，再不吃就化了。”
小满望着重新变得平整的慕斯，樱花糖霜在灯光下流转着时光的碎片。
她突然明白，顾言从来不是冰冷的甜点师，而是把自己的童年、遗憾和秘密，全揉进了每道甜点里。
就像眼前的樱花慕斯，甜美的外壳下，藏着两个被时光撕裂的童年，和两枚始终在寻找彼此的铃铛。
“下次做慕斯，”小满舀起一勺递到他唇边，奶油沾在他唇角，“让我来调馅料吧。
我想加一点……”她顿了顿，指尖划过他手腕的灼痕，“加一点属于现在的甜味，比如焦糖烤杏仁，或者……”她耳尖发红，“比如你笑起来时的味道。”
顾言望着她亮晶晶的眼睛，突然想起那年樱花树下，她把半枚断铃塞进他掌心，说“阿言哥哥的手虽然凉，但是比冰淇淋还甜”。
他别过脸，耳尖红得比糖霜樱花还要鲜艳，却乖乖地张开嘴，尝了尝她递来的慕斯——
这次，甜味里多了一丝温暖的、属于当下的温度，像初春的阳光融化了积冰，让封存多年的回忆，终于有了继续生长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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