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方言的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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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方言的翅膀

 

《方言的翅膀》

——论粤语诗《喺诗歌步道起飞》中的语言突围与诗国重构

文/元诗

在当代汉语诗歌的版图中,方言写作始终是一条若隐若现的支流,它时而潜入地下,时而喷涌而出,以其特有的语言质地冲击着标准语的堤岸。粤语诗《喺诗歌步道起飞》恰是这样一次语言的"起飞"——诗人树科以粤方言为羽翼,在"诗国天地何其广/纵横经纬几万年"的宏大时空中,完成了一次对诗歌本源的回归与重构。这首诗虽短小精悍,却蕴含着丰富的诗学命题:方言如何成为诗歌的活水源头?地域声音如何与普遍情感共振?当代诗人又该如何在"望江亭阅风流往"的历史意识中,找到"诗歌步道嚟翩跹"的当下姿态?

一、方言入诗:语音叛乱与意义增殖

开篇"噈似听到张宰语"的"噈"字,便是一记鲜明的方言宣言。这个在标准汉语中几乎不用的拟声词,在粤语中却生动地模拟出"突然听到"的听觉体验。诗人有意选择这个生僻字,不仅为了语音的真实,更是对标准汉语书写系统的温和挑衅。法国哲学家德里达曾言:"每一种方言都是一种抵抗的形式。"粤语中丰富的入声字、独特的语气词和句式结构,在这首诗中形成了一套自足的表达系统。"嚟翩跹"中的"嚟"(意为"来")取代了标准汉语的对应词,不仅保留了动作的方向性,更添一份粤语特有的韵律感。这种语言选择绝非简单的词汇替换,而是通过方言的"陌生化"效果,迫使读者在语音的障碍中重新感受诗歌的本质——诗首先是一种声音的艺术。

值得玩味的是,诗人听到的却是唐代张九龄的名句"天涯共此时"。这位出身韶关(古称曲江)的岭南宰相,其诗句穿越千年,在粤方言中获得了新的生命。历史在这里形成了奇妙的回响:张九龄当年用标准文言写下的诗句,今日被他的同乡用粤语重新聆听。这暗示着方言诗歌并非要与传统割裂,而是试图用地方的声音重新诠释普遍的情感。俄国形式主义批评家什克洛夫斯基指出:"方言总是携带者未被标准语驯服的野性。"当"共此时"的普世情怀遭遇"噈似听到"的方言表达时,诗歌的意义在语音的褶皱中获得了增殖——我们既感受到人类情感的相通性,又体会到这种相通必须通过具体的、地方化的声音才能被真切感知。

二、时空经纬:个人飞行与诗国版图

"诗国天地何其广/纵横经纬几万年"两句,将诗歌的时空维度骤然打开。这里的"诗国"既指中国诗歌传统构成的想象共同体,也可理解为超越国界的诗歌理想国。诗人用"经纬"这一地理学术语与"几万年"的时间尺度并置,暗示诗歌是一个需要重新测绘的广袤疆域。法国诗人佩斯在《航标》中写道:"诗人是测绘师,为无形的疆域绘制地图。"树科同样在进行这样的测绘工作——当他在粤语的声音中"起飞",实际上是在重新定义诗歌王国的边界。

这种时空意识在"望江亭阅风流往"中得到具体化。望江亭作为中国传统园林建筑的常见意象,承载着文人雅集、吟诗作赋的历史记忆。诗人"阅风流往"的姿态,既是对传统的致敬,也暗含审视的距离感。德国哲学家本雅明笔下的"历史天使"正是面向过去倒退着飞向未来,树科的诗句同样体现了这种辩证的历史意识:只有充分理解"风流往",才能在当下的"诗歌步道"上找到"翩跹"的舞姿。诗歌步道作为一个现代公共空间的意象,与传统亭台形成时空对话,而"翩跹"这一形容飞舞的古典词汇被粤语语气词"嚟"修饰后,获得了当下的鲜活感。

三、声音考古:粤语的诗性潜能

从更宏观的视角看,《喺诗歌步道起飞》体现了粤语作为一种古老汉语方言的诗性潜能。粤语保留了中古汉语的入声系统和较多古汉语词汇,堪称"语言的活化石"。语言学家赵元任曾指出:"粤语是理解唐诗音韵的钥匙。"当诗人用粤语写作时,实际上在进行一种"声音考古"——通过方言的语音地层,挖掘被现代汉语普通话掩埋的声韵之美。诗中"此时"的"时"(粤语发音为si4)与"翩跹"的"跹"(粤语发音为sin1)形成的押韵关系,在普通话中己不明显,但在粤语中仍保持着清脆的韵脚呼应。这种声韵的延续性,使得粤语诗歌天然具有接通古典与现代的优势。

然而,粤语诗歌面临的困境也不容忽视。在全球化和标准化的双重压力下,方言的生存空间日益萎缩。香港诗人也斯曾感叹:"粤语诗歌就像濒危物种,需要特别的保护。"树科这首诗的价值,正在于它展示了粤语不仅是一种日常交际工具,更是能够承载"纵横经纬几万年"的宏大诗性思维的高级表达形式。美国诗人庞德倡导的"语言能量"说在此得到印证:方言因其未被完全规训的特质,往往保存着语言最原初的爆发力与创造力。

西、起飞姿态:当代诗人的文化定位

诗的标题"喺诗歌步道起飞"中的"起飞"一词,值得深入解析。这个航空术语用于诗歌语境,构成了一种有趣的隐喻混合。加拿大文学理论家弗莱认为:"诗人的角色就是在文化的地心引力中寻找逃逸速度。"树科描述的"起飞"不是逃离,而是在充分意识到诗歌传统重量("阅风流往")的前提下,寻找新的可能。这种起飞需要两条跑道:一条是纵向的历史传承(从张九龄到当代),一条是横向的地域认同(粤语表达)。诗人只有在纵横坐标的交点上才能获得足够的升力。

这种文化定位反映了当代汉语诗人的普遍困境与突破。在标准汉语(普通话)己成为文学通用语的今天,方言写作既是一种自我限制(读者群的缩小),又是一种自我解放(表达的首接性)。就像爱尔兰诗人希尼坚持用阿尔斯特方言写诗一样,树科的粤语实践同样包含着文化政治的维度——它是对单一文学标准的抵制,也是对文化多样性的捍卫。诗中"诗国"的广阔性,恰恰需要各种方言的"起飞"来共同测绘。

结语:步道上的翩跹者

《喺诗歌步道起飞》虽然只有短短六行,却构建了一个多层次的诗歌宇宙。在这里,粤语不是点缀的地方色彩,而是重新进入汉语诗歌本源的密码;"起飞"不是轻率的叛逆,而是在历史意识支撑下的自觉超越。诗人如同一个在诗歌步道上"翩跹"的舞者,他的每一个舞步都踏在古典与现代、地方与普遍、个体与传统的张力网上。

法国诗人马拉美曾说:"诗歌是用语言中的语言写就的。"树科的粤语诗正是这样的实践——通过回归方言这一"语言中的语言",他让诗歌重新获得了起飞的力量。在标准汉语日益扁平化的时代,这样的方言写作不啻为一种诗学抵抗,它证明真正的诗歌永远需要某种"语音的异质性"来保持其生命力。当我们在"天涯共此时"的共鸣中,依然能听出"噈似"这样的地方声音时,诗歌的步道才真正向未来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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