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凝视中重构文明》
——论树科《睇到伏羲女娲图……》的视觉诗学与方言智性
文/元诗
当代汉语诗歌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语言实验与形式革新,而粤语诗歌以其独特的音韵系统与语法结构,为这场革新注入了鲜活的方言力量。树科的《睇到伏羲女娲图……》以新疆博物馆8号厅的伏羲女娲图为观照对象,通过粤语特有的"睇"字重复与变奏,构建了一个多层次的视觉诗学空间。这首诗不仅是对上古神话图像的现代解读,更是一场通过方言重构华夏文明密码的语言仪式。
一、视觉动词的哲学变奏
全诗以"睇"为核心动词展开哲学思辨,这个粤语特有的视觉动词比普通话的"看"更具主动性与穿透力。《说文解字》释"睇"为"目小视也",而粤语中却拓展为广义的观看行为。诗人通过六种主格变化(佢/你/我+单复数)与"眼睇睇"的童谣式叠词,构建了观看主体的全民性。这种语法结构令人想起《周易·系辞》"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的观物传统,但树科以"齐齐眼睇睇"的市井气息消解了经典观照的崇高性,实现了"神圣观看"的民主化转型。
第二节的五个"睇到"构成视觉认知的递进链条:从具象的"规矩"(女娲执矩、伏羲持规)到抽象的"阴阳",再到宏观的"星象"与"节气",最终抵达"和谐"的哲学境界。这种观看逻辑暗合《文心雕龙·物色》"目既往还,心亦吐纳"的观物机制,但诗人通过粤语句式"睇到乜?"的设问,将被动接受转为主动探寻。尤其值得注意的是,每个"睇到"后的名词都是华夏文明的核心符码,这种视觉认知的层积过程,实则是通过方言重构文明记忆的语言考古。
二、DNA螺旋的方言解码
第三节的突变堪称神来之笔:从集体认知转向个体诘问。"睇到己己咩?"的自我指涉,将上古图像突然拉入现代生物学语境。DNA双螺旋结构的引入并非偶然,伏羲女娲交尾图在西方汉学界常被称为"ese DNA",而诗人通过粤语特有的"己己"(自己)与"螺旋"的发音碰撞(gei2 gei1与wo? syun?),创造出基因编码与方言音码的双重隐喻。这种语言策略令人想起宇文所安对杜甫"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解读——通过方言的陌生化实现认知的刷新。
"文明嘅轨道"的意象更值得玩味,既指伏羲女娲图中环绕的宇宙星辰,又隐喻文明发展的路径依赖。粤语语气词"嘅"的加入,使得这个宏大叙事瞬间获得地域性的亲切感。而"仲有我哋冇?"的设问,将观看者自身纳入文明传承的怀疑论中,这种自反性思考通过粤语特有的否定词"冇"(mou?)获得了一种存在主义的重量——正如海德格尔所言,语言的边界即是世界的边界,方言中的否定形式重构了认知的可能性维度。
三、音义互文的声训诗学
从音韵学角度考察,全诗以粤语阳上声的"睇"(tai2)作为主导音型,通过重复形成咒语般的韵律效果。这种音义互文的手法,暗合汉代声训传统,《释名》所谓"睇,谛也,谛审之也"的解释,在诗中获得了现代诠释。诗中"规矩"(kwai1 keoi2)、"阴阳"(jam1 joeng?)、"星象"(sing1 zoeng?)等词组的粤语发音,均保持平仄交替的古典韵律,而"DNA"(di1 en1 ei1)的字母读音与粤语声调的强行嫁接,产生出奇妙的语言化学反应。
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和谐"(wo? haai?)一词的选用,其粤语发音中的圆唇元音与长音,与英语"harmony"的发音结构形成跨语际呼应。这种语音选择暴露了诗人的深层意图:通过方言音韵重构跨文明的对话场域。正如钱锺书在《谈艺录》中指出"东海西海,心理攸同",树科通过粤语的音义网络,实现了伏羲女娲图这个文化符号的跨时空解码。
西、博物馆诗学的空间叙事
作为首句副标题的"新疆博物馆8号厅",暗示了这首诗的博物馆诗学属性。在福柯所谓的"异托邦"空间里,诗人通过方言建立起与上古文物的私密对话。粤语的在场感消解了玻璃展柜造成的时空隔阂,"你睇/我睇"的交替叙事,使得观众与展品的关系从静观变为互动。这种处理方式令人想起约翰·伯格在《观看之道》中的论断:"我们只看见我们注视的东西,注视是一种选择行为。"
诗中从集体观看(佢哋/你哋/我哋)到个体质疑(己己)的转变,揭示了博物馆教育的悖论:知识传递与个性觉醒的张力。结尾"仲有噈好……"的欲言又止,通过粤语特有的拟声词"噈"(zuk1)制造语义留白,这种方言特有的暧昧性,恰恰对抗了博物馆标签的确定性叙述。诗人在这里实践了本雅明所说的"爆破历史连续体"的语言策略,用方言的缝隙打开被官方叙事封闭的历史可能性。
五、文明对话的方言媒介
在全球化语境下,这首诗通过粤语实现了三重对话:与中原文明的对话(伏羲女娲神话)、与西方科学的对话(DNA)、与当代生活的对话(博物馆体验)。粤语作为历史上"海上丝绸之路"的重要交际语,在此显露出其作为文明媒介的独特优势。诗中"轨道"与"DNA"等现代词汇的粤语转译,延续了晚清以来岭南地区"西学东渐"的语言传统,而"阴阳""节气"等概念的坚守,又展现出方言对传统价值的持存能力。
这种双重性令人想起张隆溪对"道可道,非常道"的诠释——真正的"常道"必须通过"非常"的言说方式抵达。树科的实践表明,方言诗歌不是地方主义的画地为牢,而是通过语言的特殊性触摸人类普遍性。正如诗中所问"仲有我哋冇?",这个设问本身己经通过粤语的音义网络,将地域性记忆转化为对人类文明基因的普遍探寻。
结语:树科这首诗以看似简单的视觉叙事,构建了复杂的文明解码系统。通过粤语特有的语法结构、音韵体系和词汇网络,诗人实现了三重突破:将神话图像转化为生命密码,将博物馆空间转化为认知场域,将方言表达转化为文明对话的媒介。在这个意义上,《睇到伏羲女娲图……》不仅是方言诗歌的杰出实践,更是当代汉语诗歌在全球化语境中寻找自身DNA的勇敢尝试。那些"眼睇睇"的凝视者,最终在螺旋上升的语言轨道中,看见了自身作为文明传承者的存在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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