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警笛、救护车的呜咽、消防车的咆哮……这些属于人间的喧嚣,好似隔着厚重的毛玻璃,模糊地冲击着吴铭的耳膜。它们无法穿透那层包裹着他魄魂的、由剧痛、疲惫和那缕绝境中拂过的歌声涟漪共同构筑的奇异屏障。
他依旧蜷缩在扭曲的金属支架构成的三角囚笼里。断裂的肋骨每一次随着微弱的呼吸起伏,都带来钻心的剧痛,提醒着他这具凡躯的脆弱与濒临极限。口鼻间的血腥味浓得化不开,粘稠地糊在脸上、颈间。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哀嚎着衰竭,像一台彻底散架、零件锈蚀的老旧机器,随时可能彻底停摆。
然而,在魄魂的最极深处,在那双浑浊老眼的最极底层,一点翠绿的星火却在废墟的灰烬中顽强地燃烧着。那不是琥珀泪的光芒,而是他自身魄魂吸收、点燃了那缕“尘埃之歌”的印记。
“七七……” 一个无声的名字在他心尖滚过,带着滚烫的温度。
书页湮灭,符文消散,强行撕开的空间裂隙也在恐怖的湮灭爆炸后归于虚无。通往永锢之匣的明确路径,确实断了。物理意义上的坐标,再次沉入时空乱流的深渊。
但,那缕歌声……那由无尽思念与永恒守望汇聚而成的、穿透永恒沉寂的微颤……它存在过!它拂过了他的魄魂!它本身就是一条路!一条无法用空间尺度衡量、无法用凡俗符文标记,却首抵核心的……心之路标!
它指向哪里?如何追寻?
吴铭不知道具体的方法。但他知道,那歌声的“涟漪”留在了他极深的感知里,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捕捉到的唯一信号源。它微弱,却无比清晰,独一无二。只要他还能感知到它,只要他还活着,他就能……顺着这感觉……找下去!
“呃……” 一声压抑的痛苦呻吟终于从他干裂的唇缝中溢出。现实的剧痛开始重新占据上风,挤压着那点魄魂的星火。他尝试移动,想从这扭曲的金属牢笼中挣脱出去,去寻找一个能让他喘息、能让他集中精神追寻那歌声的角落。但稍微一动,全身的骨头就像散了架,肺部好似被火钳灼烧,眼前阵阵发黑。
就在他几乎要再次被黑暗吞噬时——
哗啦!哐当!
头顶上方,几块摇摇欲坠的混凝土碎块被粗暴地掀开!刺目的强光手电筒光束猛地照射下来,精准地打在他布满血污的脸上。
“这里!这里有人!还活着!是个老人!” 一个年轻、带着急促喘息和难以置信的惊呼声响起,是救援队员的声音。
紧接着,更多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喊声靠近。
“小心!小心上面的结构!担架!快拿担架过来!”
“天啊……这地方都塌成什么样了……这老人家命真大……”
“有外伤!头部、胸口都有血迹!快!动作轻点!”
吴铭被强光刺得下意识闭上了眼睛。他听到金属被切割的刺耳声音,感觉到身上的重压被小心翼翼地移开。几双有力而带着专业谨慎的手,穿过扭曲的钢筋,托住了他破碎的身体。每一次轻微的挪动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但他死死咬紧牙关,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只是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
他被抬上担架,盖上了保暖的银色救生毯。刺鼻的消毒水味和橡胶手套的味道混合着尘土的气息涌入鼻腔。救护车刺眼的顶灯在旋转,映照着周围一片狼藉的末日景象——扭曲变形的医院大楼像被巨兽啃噬过般,残骸遍地,烟尘未散。救援人员在废墟上紧张地穿梭,呼喊声、机械的轰鸣声、伤者的呻吟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混乱而凄惨的场景。
吴铭的担架被抬上救护车。车门关闭,隔绝了部分喧嚣,但车内的气氛依旧紧张。医护人员迅速给他接上氧气面罩,监测生命体征,处理着最紧急的外伤。
“血压极低!心率不齐!”
“多处骨折,疑似内出血!建立静脉通道!准备升压药!”
“瞳孔对光反射迟钝……头部受创严重……”
冰冷的仪器贴在皮肤上,针头刺入血管,药物的冰凉感顺着血液蔓延。吴铭的意识在剧痛、药物的作用和身体极度的衰竭中沉浮。他竭力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将全部的心神,都沉入魄魂深处,沉入那点翠绿的星火,沉入那烙印其中的……歌声的涟漪。
他屏蔽了救护车的颠簸,忽略了医护人员的对话,无视了身体发出的警报。
他“听”。
不是用耳朵,好似是用微丝丝的一丝--神魂。
他在一片混乱的噪音中——引擎的轰鸣、仪器的嘀嗒、医护人员焦急的指令、车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声——努力地、专注地、如同在浩瀚沙漠中寻找一粒特定沙砾般……捕捉着那缕独一无二的“尘埃之歌”的余韵。
它存在吗?还是濒死的幻觉?
就在意识即将滑向黑暗深渊的边缘……
嗡……
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共鸣感……在他魄魂极深处……轻轻一颤!
不是声音,而是一种感觉!似是水滴落入平静的湖面,荡开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这感觉……与废墟中那一刻感知到的歌声涟漪……同源!
它来自……车窗外?
吴铭枯槁的手指,在救生毯下,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
救护车正在疾驰,窗外是飞速倒退的城市夜景。霓虹闪烁,车灯如流。某一瞬间,当救护车高速掠过一座灯火通明、造型极具现代感的歌剧院时……
嗡……
魄魂极深处的那点翠绿星火,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共鸣感……清晰了那么一瞬!仿佛那宏伟建筑中流淌出的无形声波洪流里,有一丝频率,极其偶然地……与他神魂中的印记……发生了微弱的共振!
不是歌声本身!是某种……频率?是承载歌声的某种……介质?还是……某种能引发类似共鸣的……环境?
线索!极其模糊,但真实存在的线索!
吴铭的心,在濒死的胸腔里,猛地一撞!
“呃……” 一口鲜血再次涌上喉咙,被他强行咽下。身体的剧痛如潮水般再次将他淹没。医护人员的惊呼和更快速的处置模糊地传来。
但他的嘴角,在氧气面罩下,极其艰难地、却无比清晰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微小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那弧度里,没有痛苦,只有一种在绝对的绝望灰烬中,终于抓住了一根蛛丝般纤细、却真实存在的……希望之线的……笃定。
找到了。
虽然微弱如风中之烛,虽然飘渺如海市蜃楼。
但……方向……有了。
余烬未冷,弦歌未绝。
纵使此身残躯,步履维艰。
他亦将……循此微音,蹈火而行!
救护车刺耳的鸣笛,穿透城市的夜幕,载着一个魄魂深处燃烧着翠绿星火的垂死老人,驶向未知的下一站。而在他浑浊的眼眸深处,倒映着车窗外流光溢彩的歌剧院轮廓,一闪而逝,却如同一个被悄然点亮的……路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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